“班主,马上就要到铜官镇了!”
阿毛兴奋地攥着缰绳,回头大声喊道。
他的鼻头被寒风吹得通红,不时蹭在羊皮领子上,似乎这样能让他暖和一些。
老班主听到阿毛的呼喊,连忙扒着车辕,探出身子张望。
他眯起眼睛,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小镇,嘴里嘟囔着:
“你这小子,可看仔细了?上回你把野狼沟认成了白马坡,害得咱们在雪地里多绕了好几里路,差点没把人冻死!”
阿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着说:“班主,您放心吧,这次我绝对不会看错了!”
话音未落,车轮突然碾过一块碎石,车身猛地一晃。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从装戏服的樟木箱里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布料窸窣的摩擦声。
白若月从最后一架骡车的篷布下探出头来,发间的白牡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有一片枯叶不偏不倚地落在上面,倒像是她故意簪上去的一般。
“白姐姐,你怎么又钻到箱子里去啦?”班主的女儿小桃见状,赶忙跑过去扶住白若月,关切地问道。
白若月微笑着摇摇头,说:“没事儿,我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下。”
小桃眨眨眼睛,调皮地说:“马上就要到铜官镇了,我可说话算话,不曾诓骗姐姐哦。到了铜官镇,我给姐姐买芙蓉糕吃!”
老班主这时也掀开了棉帘子,笑着大声吩咐道:“在镇外老槐树那儿停,按老规矩先支三天野台子!”
车轮刚刚停下,白若月便迫不及待地对班主说道:“陈叔,您看西边那个茶棚里,有四个戴着护腕的人,已经盯着咱们的车队有半炷香的时间了。”
班主闻言,顺着白若月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四人正坐在茶棚里,一边喝茶,一边不时地朝这边张望。
“哦,那是铜官镇拉活儿的力巴。”
班主的女儿小桃笑着解释道,同时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递到白若月面前:“每年冬戏开锣的时候,他们都会在这里等着,帮角儿们扛行头呢。”
果然,没过多久,那几个粗布汉子就小跑着过来了。
为首的那个汉子满脸堆笑地搓着手,对班主说道:
“爷们,您搭台需要几捆杉木啊?咱们这儿现从龙王庙拆门板,绝对比官道旁的便宜三成!”
正说着,镇口的馄饨摊飘来了阵阵香气。
白若月突然眉头一皱,问道:“老板,你这两碗馄饨怎么要收六文钱?”
摊主被白若月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手中的汤勺“啪嗒”一声掉进了锅里。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这位姑娘,您别生气,我这馄饨是按馅收钱的,猪肉馅的四文一碗,菜馅的两文一碗……”
“没事儿,她就是江湖病又犯了。”
这时,柳寒衣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他身上的月白斗篷随着他的走动,在雪地上扫过,仿佛一朵盛开的雪莲。
他笑着对摊主说,“劳烦您给下碗三鲜的,多撒些虾皮。”
转头压低声音说道:“西北角布庄二楼,有个戴貂帽的家伙已经盯着你看了好半天了,白姑娘如此花容月貌,恐怕是被别人给相中了呢。”
白若月听闻此言,心中微微一动,唇角提起一抹笑意,只是轻点了一下头,向柳寒衣表示谢意。
她将裴藏舟介绍给蒋渊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洛阳城乱象已然平定,大金的军队后续迅速赶来。
那些原本在此兴风作浪的小妖们,见势不妙,纷纷识趣地四散逃窜。
只余下不知死活、不肯离去的小妖,则只能坐等被大金军队那强大的煞气给冲得魂飞魄散。
这一路走来,白若月的修为和神魂都如同火箭一般飞速增长,她的心境却似乎有些跟不上这种突飞猛进的速度。
突然间获得了超乎常人的力量,任谁都难免会有些飘飘然,心中滋生出些许膨胀之感。再加上新一段记忆的猛烈冲击,使得她的心境愈发难以平静。
白若月知道这样的心境对于修行并无益处,反而可能会成为阻碍。
她有意地磨练自己,收敛自身的修为,将其隐匿起来,如同一个平凡人一般,不紧不慢地朝着南海的方向徐徐前行。
她所修之道,与其他修道之人略有不同。寻常修道者对因果报应心存敬畏,唯恐避之不及,白若月却全然不惧。
她的道,既包含了香火神道的元素,又不会被自身内心的束缚所局限。在她看来,见到不公之事,就应当毫不犹豫地拔剑而出,以正义之剑斩邪恶。
向南行的路上,白若月与这队戏班不期而遇。
这戏班子大雪天里赶路,正好被一伙土匪堵的严严实实。
白若月就算不动用自己的修为,以她现在的身体强度和灵敏度,对付这几个山匪简直是易如反掌。
白若月轻松地解决了山匪,救下了被吓得不轻的小桃。
小桃对她感激涕零,白若月则趁机提出要跟着戏班一起走,顺便见识一下江湖中的各种趣事。
戏班班主自然是求之不得,爽快地答应了白若月的请求。有位武艺高强的女侠同行,能省去不少麻烦。
戏台刚刚支起架子,就有一群婆子们拎着暖炉匆匆赶来,抢占最好的座位。
小桃正在给武生勾脸,突然听到台下传来一阵吵嚷声。
她心生好奇,连忙拨开帘子往外瞧,只见一个穿着缎子袄的胖妇人正死死拽着琴师,嘴里还叫嚷着:“这后生像我走丢的小叔子!”
小桃见状,赶忙上前解释道:“这位姐姐,您怕是认错人了,这是我们戏班的琴师傅……”
胖妇人却对她的解释充耳不闻,不依不饶地叫嚷着:“绝对不会有错!右耳垂上有三颗痣,这可是我亲手点上去的守宫砂!”
白若月见状,急忙迈步上前,想平息这场风波。
柳寒衣突然甩动着水袖,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柳寒衣面带微笑,柔声说道:“这位夫人,您先别激动。您看我这颗泪痣,可有几分像您娘家人呢?”说罢,他微微侧过头,将右脸颊上的那颗泪痣展露无遗。
胖妇人脸有些微红,喃喃的说不出话来。众人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起来。
后台的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菱花镜前,细密的金粉在微弱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台柱子云萝轻启朱唇,咬断了一缕丝线,小心翼翼地将珍珠面花贴在鬓角处。镜中映出一朵带露的玉兰花,娇艳欲滴。
白若月原本在一旁闲逛,听到众人的笑声,便好奇地凑了过来。当她看到云萝的装扮时,不禁发出一声惊叹:“呀,这假指甲怎是透青的?”
云萝轻盈地转动着手腕,十指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她柔声说道:“这颜色是用鱼胶混合了孔雀石粉调制而成的。”
云萝又提到了《借伞》中的白素贞,“白素贞刚刚化为人形时,指甲上总会带着些许妖气。”
说罢,她轻轻地抿了一下唇间的红纸,那原本略显苍白的唇色,瞬间被染上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柳寒衣早早地就装扮好了,身着许仙的戏服,显得多情飘逸。
“寒衣哥,你这许仙的伞骨扎着我头发了!”云萝娇嗔着,她提着白纱裙摆,莲步轻移往后躲。
发间银蝶簪的流苏在晃动间,不经意地缠在了油纸伞的竹架上。
铜镜里,映出两张挨得极近的脸,云萝眼尾那淡青鳞纹,柳寒衣眉间沾着朱砂,十分相配。
柳寒衣握着伞柄的手顿了顿,那指节在这略带凉意的后台被冻得发红:
“班主说新改的戏本要挨近些,说是……说是情真意切,才能让台下的看官感受到许仙与白娘子之间的深情。”
白若月略带调侃的声音传来:“好啊,你们两个,是要把西湖水耗干么?这含情脉脉的模样,都快能溢出后台了。”
云萝听了,慌忙退开半步,可那绣鞋却不小心踩住了自己的水袖,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后仰去。
“当心!”柳寒衣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拦腰扶住了她。
慌乱之中,伞尖挑翻了妆台的螺子黛,那黛粉洒落在妆台上,好似一片淡青色的云雾。
白若月斜倚在柱子上,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心里都快要磕疯了。
她用促狭的语气打趣道:“你们打算演《断桥》还是《摔跤》?这戏外的情节都比戏里还精彩。”
前台传来了三声清脆的云板声响,这是班主敲响的开台锣声。
铜锣三响,云萝甩着水袖踏上戏台,烛火一晃,倒真像沾着西湖的雨。
台下嗑瓜子的婆子们突然噤了声,那身素纱裙是用七层纱叠的,走动时似云又似雾,偏在腰间收出段雪青缎带,勒得看客心尖都发颤。
许相公——尾音打着旋儿飘过台前,前排几个绸缎庄掌柜的茶碗都端斜了。
白若月抱着剑在后台瞧得真切,班主女儿小桃正给琴师打手势,生生把这段西皮流水又拖长半柱香时辰。
忽然有铜钱雨点似的砸上台。
唱腔如同黄莺出谷一般,清脆婉转,甫一出口,原本台下嘈杂的磕南瓜子的声音瞬间都停止了。
云萝轻舞水袖,如流云般抛出,水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腕上的银铃,恰好撞击在第二盏灯笼的光晕之中,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戏台上的云萝身上。
前排那位身穿大氅的少爷,被云萝的表演吸引,竟然猛地站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手中的茶杯被碰倒,滚烫的茶水泼洒在他那锦缎鞋面上,也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