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厚重的乌云遮蔽,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村口千年槐树的枝条突然无风自动,叶片相互摩擦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惊得树梢猫头鹰扑棱棱飞走。
张禹缓缓睁开眼睛,感到浑身酸痛,身体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着。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和村正被槐树的枝条紧紧绑住,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张禹低声喃喃,试图挣扎,但枝条却越缠越紧。
槐树的树干上忽然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
那张脸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冰冷而怨毒,直直地盯着张禹和村正。
“你……你是谁?”张禹心中一紧,声音有些颤抖。
槐树上的人脸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怨恨与嘲讽。
“好女婿,我是你的岳父呀!”
村正此时也悠悠转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槐树上的人脸时,顿时脸色大变,声音颤抖地说道:
“李……李木匠?是你?!”
槐树上的人脸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阴冷:
“你还记得我?当年你把我推下河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村正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冷汗,声音颤抖地说道:
“李木匠,当年的事……是我一时糊涂,我……我真的没想到会害死你……”
李木匠的怨魂冷笑一声:
“一时糊涂?你推我下河时一时糊涂。你设计莹莹也是一时糊涂?你撺掇这小子卖了二丫头也是一时糊涂?”
村正低下头,不敢与张禹对视,声音低沉地说道:
“我没有……”
李木匠的怨魂冷冷地说道:
“当年我死后,我的血染到了这棵槐树上。
槐树本有几百年的修为,生性纯和,一直守护着村庄。
我的怨气污染了它,使它生出了灵智。
我的怨魂和槐树灵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共生平衡——槐树束缚着我的怨魂,而我则借助槐树的力量存活。
你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我都看在眼里。我的莹莹被你骗的嫁了这么个混账,我妻子被你蒙蔽,我的外甥女被你们两个卖掉,甚至连那条狗也要杀了。”
张禹听到这里,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低声问道:
“那……为什么现在你会不受束缚?”
李木匠的怨魂冷笑道:
“告诉你们也好叫你们明白的去死,这还要感谢白日里的那个姑娘。
她今日逼村正在槐树下发誓,誓言形成的因果使槐树对我的束缚减弱,我终于可以出来了。”
李木匠的怨魂话音刚落,槐树的枝条猛然收紧,将村正和张禹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村正痛苦地挣扎着,声音嘶哑地说道:“李木匠,我……我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
李木匠的怨魂冷冷地说道:
“放过你?就凭你在我死后做的那些丧良心的事儿?”
张禹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心中焦急万分。他勉强抬起头,看向李木匠的怨魂,艰难地说道:
“岳父大人,村正害你实在该死。可我死了莹莹可怎么办?我还得好好照顾她呢。家里没个男人可怎么行?”
“你可真是‘好好’的照顾她呀,畜生不如的东西。”一根槐树枝陡然扎进了张禹的脑子里。
张禹脑子里突然多了很多东西。
画面里‘一行人刚要上马车,不远处一个黄影窜了过来,那个抱着二丫头的男人被咬住了裤脚。
那是一条土黄色的狗,眼里露着凶光,咬住男人的腿就要往回拽。
男人发力,一脚踢开狗,把手中惊恐的孩子放到马车里。
那个狗撞倒在地之后,呜咽一声,却又缠了过来,大有不依不饶的意思。
男人想再次踹开狗,那条狗却上来张嘴咬穿了他的小腿肚子。
“啊!!!”
男人大声的叫着,“快特么过来帮忙”同行的几个人过来了,那条狗用余光看到过来人了,嘴下使力,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好你个畜牲,我今日里要你不得好死。”
这个黄狗咬了男人之后又跑开,狗的前身趴低,两耳后抿,朝他们呲着牙,白森森的牙上带着男人的血。
领头的男人看到这一幕,留了两个人,其余人跟着马车先走。
那狗一看马车动了,一步步地跟着马车。
几人觉得这是抓住狗的好机会,找了些棍棒来,对着狗一顿打。
狗被抓住了,被咬的那个男人,拿着木棍对着狗嘴一阵捣,把那条黄狗口腔都捣烂了,仍不解恨,又剖开了狗的肚子。
狗被摁住的时候,几番挣扎,仍想往马车方向去。
那条狗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它知道那个马车里有它的小主人,它却被人摁在身下,疼痛如暴雨一般袭来,它死死的盯住马车离去的方向,这样也许就能知道小主人被带去了哪里,直到,它的眼睛也被挖了下来。
“怎么样?我拿你和畜生比都是对畜生的侮辱。”
不...不要...村正看着槐树的枝蔓扣住自己脚踝,树根像吸血的蚯蚓钻进他毛孔。他浑身的血顺着藤蔓流向树干,树皮上李木匠的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张禹的惨叫更凄厉些。
槐花塞满他的口鼻,藤蔓钻进耳道,强迫他看见女儿最后的模样——二丫头的小手死死抓住门框,抓出道道血痕,林管家正把冰冷的手搭在孩子脖颈上。
他听见自己当初说的那句:能伺候老太爷,是这丫头的福分。
槐树的树干忽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光芒。光芒中,槐树灵的声音缓缓响起:
“李木匠,我千年修行,即将脱胎之际,你的怨气已经污染了我,想来也是我道心不稳,沾沾自喜,天道予我一劫……如今,你的仇已报,是时候放下了……”
李木匠的怨魂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
“放下?我为何要放下?这世间对我如此不公,我为何要放下?”
槐树灵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李木匠,你的怨气只会让你永远困在这棵槐树中,无法解脱。若你愿意放下,我可以助你超度,让你重入轮回。”
李木匠的怨魂沉默了片刻,眼中的怨恨逐渐消散。他低声喃喃道:
“重入轮回……我真的可以吗?”
槐树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只要你愿意放下,一切皆有可能。”
李木匠的怨魂缓缓闭上眼睛,低声说道:“好……我愿意放下……”
李木匠的怨魂逐渐消散,化作点点光芒,融入槐树的树干中。
槐树灵从沉睡中苏醒。
根系传来刺痛,那是十年前渗入主根的人血在翻涌——李木匠被推下河时,头撞在岸边青石上飞溅出的血痕还清晰可见。
树冠簌簌抖动,惊落一地带着暗红斑点的槐花。
第一滴露水顺着叶脉坠落时,全村三百二十户人家同时陷入梦境。
王屠户梦见自己变成河底的淤泥,看见李木匠的粗布衣裳在水草间飘荡。
铁匠赵大瞧见沉甸甸的钱袋塞进了张禹怀里,银锭碰撞声混着二丫头撕心裂肺的哭喊。
连村东头耳背的刘阿婆都清清楚楚听见,槐树皮裂开的声音里传出李木匠最后的诅咒。
醒醒!快看天上!最早惊醒的货郎敲着铜锣满村跑。
村民们揉着眼睛推开窗,槐树顶端的枝条在月光下疯长,交织成巨大的幕布。
树影里正在重演那个清晨——村正布满青筋的手按在李木匠后颈,木匠的妻子在焦急的寻找出门的丈夫。
黎明时分,村民们战战兢兢地聚在槐树下。
村正成了具蒙着人皮的干尸,张禹的眼球被槐花撑爆,嘴里塞满腐烂的槐角。
树根缠绕着两具尸体缓缓下沉,树洞里传出孩童的笑声,树冠上突然开满雪白的槐花,香气盖过了血腥味。
城隍庙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妖道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他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手中握着一枚铜钱大小的黑色玉符,那是他从赵乘风尸体上搜来的昆仑传讯符。
有了这个,我就能...妖道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他正要将玉符收入怀中,忽然感觉后颈一阵发凉。
道友,这玉符可不是你能碰的。城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阴冷得像是从地底渗出。
妖道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城隍那张青灰色的脸近在咫尺,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城隍手中握着一柄青铜短剑,剑尖正抵着他的后心。
你...你这是何意?妖道强作镇定,手指悄悄掐了个法诀。
城隍轻笑一声:何意?道友难道不知,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吗?话音未落,青铜短剑已经刺入妖道后背。
妖道惨叫一声,手中玉符掉落在地。他踉跄着向前扑去,后背喷出的血溅在供桌上,染红了城隍的神像。
你...你竟敢...妖道捂着伤口,脸色惨白。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城隍,竟会突然发难。
城隍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
道友啊道友,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我会让你安然离开?赵乘风追拿昆仑叛徒,为保护民众不被伤害,被昆仑叛徒偷袭而亡,我作为一地城隍,总要给昆仑一些交代吧。
妖道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血雾在空中化作无数细小的飞虫,扑向城隍。这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法术,以精血催动,能腐蚀魂魄。
城隍只是轻轻一挥袖,那些飞虫就化作青烟消散。在我这城隍庙里,也敢班门弄斧?他冷笑道,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阴司手段。
庙内突然阴风大作,供桌上的烛火变成惨绿色。
城隍的神像活了过来,泥塑的眼睛转动着,死死盯住妖道。
妖道感觉双腿发软,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地上扭曲变形,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撕扯。
他想逃,却发现双脚已经被地面吞噬,泥土像活物一样顺着小腿往上爬。
不...不要...妖道惊恐地挣扎,但越挣扎陷得越深。泥土已经漫过他的腰际,他能感觉到地底传来的吸力,仿佛有无数张嘴在啃食他的血肉。
城隍站在一旁,欣赏着妖道的惨状:道友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你害死赵乘风,总得付出些代价。
泥土已经漫到妖道的胸口,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看见自己的影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变成一个浑身漆黑的怪物,正狞笑着向他走来。
这是...阴司的噬魂术...妖道终于认出了这个法术,眼中充满绝望。
他知道,一旦被自己的影子吞噬,魂魄就会被永远困在阴司,受尽折磨。
影子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妖道的脖子。
妖道发出凄厉的惨叫,但声音很快被泥土吞没。
当最后一缕头发消失在土里时,地上只留下一滩暗红的血迹。
城隍满意地点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昆仑玉符。
他转身走向神像,泥塑的眼睛又恢复了死寂。
供桌上的烛火重新变成温暖的黄色,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夜,有人如获新生,有人命丧黄泉,魂归幽冥,有人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他人的圈套;有人螳螂捕蝉,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料黄雀在后,命运早已悄然逆转。
白若月和蒋渊踏着夜色,悄然回到了客栈,客栈中一片寂静,唯有风吹过老槐树的沙沙声,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李莹莹已然入睡,手中紧紧握着那只布老虎,脸上带着久违的安宁。她的呼吸平稳,眉间舒展。
梦中,她的父亲牵着她的二丫头,站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中,微笑着向她挥手告别。父亲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莹莹,往后不必再惦念我们了。带着小萍儿,好好往前走。”李莹莹在梦中轻轻点头,泪水无声滑落,却带着释然的微笑。
与此同时,城隍庙内,城隍爷手持长矛,缓缓擦去矛尖上的血迹。妖道的尸体倒在一旁,已然没了气息。城隍爷的目光扫过庙内,落在几个孩子的尸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他低声叹息,仿佛在为这些无辜的生命哀悼。
李家村的风轻轻吹过,带起一阵槐花的香气,那棵老槐树却显得格外萎靡,枝叶低垂。
昆仑山后殿内,守灯的弟子倚在墙角,昏昏欲睡。
殿内的长明灯微微摇曳,映照出他疲惫的面容。
他没有注意到,赵乘风的命灯悄然熄灭,火光一闪而逝,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那盏灯曾经燃烧得如此明亮,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的灯座。
这一夜,天地无声,却暗流涌动。
每个人的命运都在悄然改变,有人走向新生,有人坠入深渊。而这一切,不过是漫长岁月中的一瞬,却足以改变无数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