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掌心的烙印,桥、医院、河,三个点连成一线,最后那半句“你母亲的坟”像钉子一样卡在脑子里。风从钟楼废墟刮过,带着灰和焦味,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刚想迈步,空中突然浮出一道银灰色的线,像是有人用粉笔在空气里画了一笔。那线条不落不偏,悬着不动。紧接着,一个人影从线后走出来。
是柯谨。
他穿着旧式图书管理员的灰夹克,但整个人半透明,衣角像被风吹皱的纸页,一抖一抖的。他手里捏着一支燃到尽头的粉笔,正缓缓在虚空中画两个球体,一个套着另一个,边缘微微重叠。
“白色宇宙在此。”他指了指外层,“黑色宇宙在彼。”又点了点内层,“你们破的每一个案子,都在加固这个边界。”
我没说话,脑子转得飞快。系统让我破案,原来不是为了找真相,是为了维持两个世界的平衡?
柯谨没看我,继续画着,声音有点延迟,像信号不良的广播:“入口在她埋骨之地,但门不会自己开。需要两个人——双生子。”
“谁是双生子?”我问。
他终于抬头,眼神穿过我,落在林晚秋身上。
林晚秋站在我旁边,一直没动。可就在柯谨目光扫过去的瞬间,她肩上的制服开始发亮,布料像数据流一样逐寸分解,又重组。深蓝警服变成了半透明的婚纱轮廓,领口绣着一朵极小的彼岸花。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惊慌,只是轻声说:“他说的是真的。在另一个世界,我们结婚了。那天你没戴眼镜,笑了很久。”
我愣住。
她抬手,在空中轻轻一划。画面闪了一下:暴雨砸在教堂玻璃上,钟楼敲了十七下,我和她站在祭坛前,我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手有点抖,但她笑着,把我的手指握紧。
那不是我记忆里的事。
“这不可能。”我说,“如果她是另一个宇宙的我妻子,那我算什么?替身?备份?”
话音刚落,腕表突然震动,屏幕一闪,跳出两段监控画面。同一间产房,两张床。
第一段:我妈躺在那里,刚生完孩子,脸上有汗,也有笑,眼睛看着怀里的婴儿,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句“活着就好”。
第二段:还是她,但脸色惨白,眼泪不断往下流,手指死死抓着床单,另一张床上躺着另一个婴儿,裹着蓝毯子。
两个画面同时播放,同步结束。
柯谨打开怀表,表盖内侧映出刚才的画面。“她生下了两种可能。”他说,“一个活在秩序里,一个活在混乱中。你们不是敌人,是彼此存在的证明。”
我喉咙发干。
“所以……我和林晚秋,一个是秩序,一个是混乱?”
“不完全是。”他摇头,“你们是选择的结果。她选择了记住,你选择了追问。正因为你们都坚持走到了这里,门才有可能打开。”
“门在哪?”
“在她坟前。”
“怎么开?”
“当你们同时承认对方真实的时候。”
我沉默了。这根本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开门,是认知层面的共振。就像两个频率不同的波,只有调到同一个值,才能穿透屏障。
林晚秋的婚纱数据流慢慢褪去,警服重新覆盖全身。但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那种盯着鼻尖的防御姿态,而是直视前方,像是能看见更远的东西。
“你之前说,系统爱上了创造物。”她忽然开口,“但现在看来,它真正等的,是我们相遇。”
我点头。系统崩溃时,全球电子屏闪出我的脸,最后变成我妈哼《茉莉花》的声音。它不是要清除我,是要促成这一刻。
柯谨后退一步,身影开始变淡。
“等等!”我喊,“为什么是你来告诉我们这些?你到底是谁?”
他抬起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我猛地想起老周拖把柄上的刻痕——位置、长度,完全一致。
“我是走不出时间的人。”他说,“也是唯一记得所有轮回的记录者。”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我进了那个门,能不能救她?”
他停下消散的动作,看了我一眼。
“你想救的,究竟是死去的母亲,还是从未出生的自己?”
这句话像刀一样插进来。
我没回答。
他知道我也答不了。
他的身体彻底化作光点,散在风里。地上只留下一道未闭合的粉笔圆环,像是规则写到一半就被打断。
我低头看掌心的烙印,地图还在,烫得厉害。南门老桥残墩,环城河,第三人民医院旧址北侧——那里埋着我妈,也埋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林晚秋站到我身边,声音很轻:“你要去吗?”
“必须去。”
“你知道一旦开启,可能会崩塌其中一个宇宙?”
“我知道。”
“那你准备好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眼电子表。屏幕黑着,但我知道它还在运行,只是不再主导我。
我把表摘下来,塞进衣兜。
然后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没躲。
“我不是为了毁灭哪个世界才走到这里的。”我说,“我是为了搞清楚,为什么偏偏是我收到了那封匿名信,为什么我会听见我妈哼歌,为什么每次破案都会闪回我没经历过的记忆。”
“而现在我知道了。”
“因为那些记忆,本来就是我的。”
她看着我,点点头。
我们转身,朝着城市西北方向走。
墓地在那边。
风卷起地上的灰,吹过断墙和碎玻璃。身后钟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十七道裂痕像刻在天边的密码。
走了十几步,我忽然停住。
林晚秋也停下。
“怎么了?”
我摸了摸锁骨下的胎记。
它在跳。
不是疼,也不是烫,是像心跳一样,一下一下,和某种东西同步着。
远处天空裂开一道缝,阳光斜照下来,正好落在前方一条废弃铁轨上。铁轨尽头,隐约能看到一片荒草丛生的区域,石碑林立。
那是市立第三医院的老墓园。
我妈葬在那里。
我迈出下一步。
左脚落地时,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滴答声。
像是怀表开了盖。
又像时间,终于对准了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