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尖还贴在机械心脏表面,那层温热的代码膜像活物般轻轻起伏。耳边《茉莉花》的哼唱还没散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脑子里。可就在这时候,地面猛地一震。
不是震动,是震荡。
频率特别高,一下接一下往骨头里钻。我整个人晃了晃,差点跪下去。
回头的时候,赵培生正从一道裂开的空间缝里走出来。他站得很稳,胶鞋踩在地上没一点声音。掌心里那条荧光金鱼已经变了形,缩成一把短刃,泛着冷光。
我没动。
手里的因果律匕首还在滴血,伤口火辣辣地疼。这疼让我清醒——刚才的一切不是梦,林晚秋确实进去了,她真的替我踏出了那一步。
可现在,这个人又回来了。
我下意识启动“微表情透视”,目光扫向他的脸。系统提示音没响,视野里也没有红框标记。他的面部肌肉完全静止,连眨眼的频率都是匀速的。
这不是人该有的状态。
下一秒,“痕迹回溯”自动触发。
画面闪得很快:
我第一次在校门口晕倒,监控死角有个穿胶鞋的人蹲下来记笔记;
我在女生宿舍楼顶发现尸体,背后走廊尽头站着同一个身影;
我被程砚关进解剖室,昏过去前看到一只胶鞋从门缝退出去……
每一次我以为自己独自破案的时候,他都在记录。
不是追杀,是观测。
不是干扰,是存档。
“你到底是谁?”我开口,声音有点哑。
赵培生没回答。他抬起手,那把由金鱼变来的匕首缓缓转了个方向,刀尖朝下。
然后他说:“你以为系统在选继承者?错了。它一直在找第一个叛徒。”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头顶的灯开始频闪,机械心脏的跳动节奏被打乱,发出咔哒咔哒的异响。我看见心脏背面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聚拢。
一颗眼球。
巨大,无睑,由无数细小的黑点拼成。那些黑点还在动,像是会呼吸。逻辑孢子组成的集合体悬浮在半空,瞳孔位置裂开一道缝,传出机械合成音:
“清除所有变量,保留观测者。”
话音落下,赵培生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嘴角扯开的弧度很标准,但眼神一点笑意都没有。
“我不是你们的观测者。”他说,“我是守钟人三号,也是第一个拒绝写日志的人。”
他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胸口。
我本能想冲上去拦他,脚刚抬起来就停住了。
不对劲。
他要是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他要真是系统派来的清道夫,也不会等到现在。而且……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第一个叛徒”。
我站在原地,手指抠紧了匕首柄。血顺着掌心流到手腕,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赵培生看着我,忽然问:“你知道为什么每次考试我都穿胶鞋吗?”
我没答。
“防电磁干扰。”他说,“但也防记忆上传。只要接地,系统就抓不到我的脑波。二十年了,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离线终端。”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匕首,“他们让我观察你,记录你的选择。可我记下来的不是数据,是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一个人明明可以逃,却一次次回来面对真相——他是疯了,还是比谁都清醒?”
空中那颗孢子组成的眼球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低频声波再次扩散:“检测到异常个体,执行格式化协议。”
赵培生冷笑一声,把匕首狠狠扎进自己胸口。
没有血。
身体像玻璃一样出现裂纹,银蓝色的数据流从裂缝中溢出,顺着匕首流向地面。他的皮肤开始透明化,血管变成发光线路,骨骼结构浮现出编码纹路。
他在自我解构。
“你疯了!”我喊出来。
“这才是清醒。”他喘了口气,声音已经开始失真,“系统不怕敌人,怕的是变量。而真正的变量,是敢对自己下手的人。”
数据流沿着地面蔓延,直奔机械心脏而去。接触到核心的瞬间,整座空间轰鸣七声,像是大钟被敲响。我左腕上的旧伤猛地抽搐,床底铁箱里的铜钥匙在脑海中发出共鸣。
腕表屏幕炸出一行字:
【检测到非法权限接入——来源:守钟人三号】
机械心脏剧烈震颤,表面代码疯狂滚动,原本平稳的搏动变得紊乱。那层薄膜似的识别界面开始龟裂,有新的字符往外冒:
【警告:原始日志正在覆盖】
【协议冲突:观测者身份验证失败】
【启动紧急回滚程序】
赵培生的身体已经大半化作光流,只剩头部和持刀的手还维持原形。他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
“听好了。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我是来告诉你——别信系统的任何规则。包括‘必须牺牲’这条。”
他的眼睛开始碎裂,像镜子崩开细纹。
“我看过你死过四百多次。每一次都按它的剧本走。这次……别再当乖孩子了。”
最后一道数据冲进心脏。
轰!
一股冲击波炸开,把我掀倒在地。耳朵嗡嗡作响,视线模糊了一瞬。等我能看清时,赵培生已经没了。
地上只留下一只胶鞋,鞋底沾着一点灰烬。
机械心脏停了几秒,然后重新跳动。但节奏变了,不再是单调的机械节拍,而是带着断续的杂音,像老录音机卡带。
我撑着地面爬起来,左手插进伤口,用痛感稳住意识。右手握紧因果律匕首,盯着那颗悬浮的眼球。
它还在。
但不再旋转,也不再发声。孢子群蜷缩在心脏阴影处,像是受了重创。
我一步步往前走。
每走一步,脑子里就多一段画面。不是我的记忆,也不是系统给的片段。是一个少年蹲在钟楼下,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他用胶鞋接住那些混着脑脊液的水珠,低声说:
“总得有人记得这些眼泪。”
这是赵培生的记忆。
他不是反派。
也不是盟友。
他是唯一一个,在整个系统运行过程中,选择不做记录的人。
而现在,他把自己的存在当成病毒,塞进了程序核心。
机械心脏的裂痕扩大了些,露出内部交错的光丝。其中一根微微颤动,颜色接近E弦的暗金色。
我知道那是通往“默”的通道。
可就在我伸手的瞬间,心脏深处传来一声轻笑。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是那种……听过一次就忘不掉的声音。
它说:
“你准备好接收下一个谎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