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丝在往回缩。
我感觉手掌被一股力量拽着,像是有东西在湖底另一端拉我。腕表的残骸还贴在太阳穴上,烧焦的线路板和我的血混在一起,脑袋嗡嗡作响。“逻辑链强化”还在运行,但信号断断续续,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
我咬牙往前冲,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湖里。
绿液没过头顶,耳朵里灌满了低频震动。不是声音,是某种频率直接钻进脑子。眼前突然闪出画面——我躺在手术台上,胸口裂开,内脏被一层层剥离;我又看见自己吊在钟楼顶端,绳子断裂,身体下坠;还有一次,我在地铁车厢里,周围全是穿校服的学生,他们齐刷刷转头看我,然后集体跳窗。
这些不是幻觉。
是系统删掉我的记录。
每一具“我”的尸体都在说话:“你本该死在第四案。”“你不该解开胎发怀表。”“你不该靠近林晚秋。”
我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划水。肺快炸了,可这湖根本不让我窒息。它就是要我一直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次次被抹除。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领子。
沈哑浮在水中,双眼泛着蓝光,左手插在湖底一根黑色光纤里,皮肤表面裂开细纹,露出里面的金属脉络。他右臂的佛珠只剩半串,残片悬浮在他身侧,像微型卫星。
“别动。”他说,“你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那你还来?”我呛了一口绿液。
“我不是来救你的。”他盯着我,“我是来替你死的。”
我没反应过来,他就猛地把我推向岸边。我自己都没站稳,回头一看,湖面已经升起上百具“陈默”的尸体,全睁着眼,嘴巴一张一合,同步念着:“变量清除程序启动。”
沈哑抬起左手,神经接口发出高频震颤。他闭上眼,低声说了一句代码。
“#7A-415-dowNLoAd_oVERRIdE。”
整片湖水瞬间沸腾。
那些尸体影像开始扭曲,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沈哑的身体也在变化,皮肤从裂口处渗出淡蓝色数据流,顺着光纤涌入湖心。他的呼吸变得极慢,每一下都带着电流声。
“你在干什么?”我喊。
“上传防火墙。”他说,“逻辑孢子靠复制意识入侵系统,我现在把自己变成杀毒程序,堵住入口。”
“你会消失!”
“我已经死了七次了。”他睁开眼,瞳孔里全是滚动的字符,“每次系统更新,都会清掉一批觉醒者。我只是其中一个备份。”
我不信。我记得他在殡仪馆给我递过烟,记得他说过“人死了也要体面”,记得他右手佛珠从不离手。
现在那些佛珠碎片正围着他的头旋转,像一道残缺的光环。
“你到底是谁?”我问。
“第七探案组代号‘哑’。”他笑了笑,“三年前你在停尸房破的第一起无名尸案,是我留的线索。我知道你会来。”
我想起来了。那具尸体手里攥着半张车票,背面写着“昆仑山隧道03:17”。我当时以为是巧合。
原来是他。
“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妈临死前哼的是《国际歌》。”他说,“我每修一具尸体,都能看到他们最后七秒的记忆。所有被系统清除的人,最后都在唱这首歌。她也是。”
我喉咙发紧。
“所以你一直……在收集证据?”
“我在等一个能打破循环的人。”他抬手,把最后一颗佛珠按进自己胸口,“现在到了。”
蓝光爆发。
整个湖面被照亮,那些“陈默”的尸体开始崩解,化成灰烬般的颗粒沉入湖底。沈哑的身体也越来越透明,血管里流动的不再是血,而是密集的数据流。
“听着。”他转向我,声音已经开始失真,“程砚控制不了这里太久。湖底有个接口,连着月球服务器。魏九留的后门,只有带血的活体才能激活。”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过他的口香糖包装纸。”他说,“蓝莓味,背面印着坐标。”
我愣住。
魏九死前嚼的那片口香糖,是他最后的遗言。
“去吧。”沈哑伸手,把一块还在发光的电路板塞进我手里,“这是我的记忆核心,能撑三十秒防火墙。”
“那你呢?”
“我会留在数据流里。”他说,“只要湖水还在导电,我就没真正死。”
我不敢动。
他忽然笑了:“怎么,怕了?你不是最喜欢说‘案子不死,侦探就不退’吗?”
我扯了下嘴角。
“那是我在论坛写的签名档。”
“现在是遗言了。”他说完,猛地挥手,将我推出湖心。
我摔在岸边,手里的电路板发烫。回头再看,沈哑已经完全数据化,整个人化作一道蓝色光柱,直冲湖顶。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记住,甜味是真实的。”
然后,他扯断了自己的左手神经。
那一瞬间,湖水静止了。
所有尸体幻象消失,连程砚的牵引力也中断了。湖面平静如镜,映出我的脸。可下一秒,镜中倒影眨了眨眼——而我没有。
我知道,系统又在试图复制我。
但我没时间害怕了。
我摸出口袋里的蓝莓口香糖,是刚才沈哑塞给我的。包装纸上有一行小字:**尝过才知道是不是假的**。
我拆开,放进嘴里。
甜的。
不是糖精那种齁甜,是水果本身的甜味,带着一点点酸。我差点哭出来。
原来他还记得。
我站起来,走向湖底斜坡。血丝还在,虽然细得几乎看不见,但它确实连着某个节点。我一步步往深处走,绿液漫过膝盖、腰、胸口。
越往下,压力越大。
耳边响起魏九的声音,断断续续:“……0.7秒……上传……别信协议……”
我也想起了林晚秋在沙漏底部写下的名字。
苏怀安。
我妈。
她们都知道真相,只是不能明说。
我走到湖底最深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圆形接口,像是老式电脑的USb孔,边缘刻着一行小字:
**请输入生物密钥**
我把沾血的手掌按上去。
接口亮了。
蓝色波纹扩散开来,整个湖开始共振。我听见系统警报声,尖锐刺耳。紧接着,E弦的频率再次出现,微弱但清晰,连接着月球背面。
成功了?
不对。
我低头,发现血丝没有断。
它还在动。
而且方向变了。
不再是牵引,而是……搏动。
像心跳。
我掀开袖子,手腕上的电子表残骸正在微微震动。不是故障,是回应。它和湖底接口产生了共鸣。
这不是结束。
是启动。
我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视野边缘开始变黑,身体变轻。我知道,系统要执行清除程序了。
要么我死。
要么她死。
不会有两个都活的选项。
可沈哑说了,甜味是真实的。
那就值得一试。
我把最后一块口香糖纸贴在接口上,上面有魏九的dNA编码。然后闭上眼,等着程序判定结果。
湖水突然安静。
连E弦都不响了。
几秒钟后,接口吐出一行字:
**检测到异常情感参数**
**是否忽略逻辑规则继续运行?**
我笑了。
按下手腕上的残表,用尽力气说:
“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