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还在跳。
23:56:03。
我盯着那串数字,像盯着一把插进太阳穴的螺丝刀。每跳一秒,脑子里就空一块,像是有人拿吸管在慢条斯理地嘬我的脑浆。上一秒我还记得母亲手术台边的钟指向几点,下一秒那画面就没了,连残影都没留下。
但我知道它存在过。
就像我知道这表不是系统给的,是“我”给“我”的。
电子表残片还插在主控台接口上,边缘渗着血,裂痕深处那行“Δ-7:记忆锚点初始化协议”已经消失,可触感还在,像烧红的铁烙进皮肉。魏九站在我身后,蓝莓口香糖嚼得不紧不慢,眼神却飘向通风井口——林晚秋靠在那儿,体温低得像块冰,指尖银光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的灯泡。
“她撑不了多久。”他说,“孢子活性在逆向波动,她的量子态正在坍缩。”
我没说话,拔出残片,血珠顺着腕骨滑到指尖,滴在dNA报告边缘。纸没烧,可那滴血刚落上去,就“滋”地一声蒸发了,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走。
我眯起眼。
这地方不对劲。
不只是记忆被删的问题,是整个空间在“排斥”我们。
我收起残片,转身就走。
“去哪儿?”魏九问。
“图书馆。”我说,“1989年火灾那天的重力记录,不在dNA报告里,在档案室。”
他没拦我,只吐出口香糖,换上一块新的:“量子锁封门,权限不够。”
“权限不够?”我冷笑,“可我刚被系统认证为Δ-7载体,虽然只开放滞留区——但系统认的是‘我’,不是‘现在’的我。”
我摸出手机,调出昨晚拍的柯谨照片。他总在凌晨三点出现,擦一块刻着1907年的怀表,表盖内侧有根胎发。他不是管理员,是系统残留数据的人格化,是初代的“幽灵”。
他一定有后门。
地下通风层的铁栅栏锈得厉害,我用电子表残片撬开螺丝,爬进去时划破了校服袖口。空气里飘着纸粉,像是书在呼吸。书架排列得诡异,不是横平竖直,而是呈莫比乌斯环式螺旋上升,每本书脊都刻着跳动的摩斯码,像在发报。
林晚秋在我背上轻得像片纸,我用围巾把她绑紧,腾出手启动“逻辑链强化”。摩斯码的节奏和电子表残片的震动频率一致,只是倒放。我把残片贴在耳后,震动顺着颅骨传进大脑,像老式调制解调器拨号。
滴滴滴滴——哒哒哒——滴滴。
是重力波形图的逆编码。
1989年12月23日,凌晨3:17,图书馆重力值曾短暂下降至0.3G,持续11秒。和我现在感受到的“排斥感”完全吻合。
我顺着频率往前走,书架自动让出一条缝,像是认出了我身上的“信号”。尽头是中央阅览室,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粉笔灰的光。
推开门,柯谨正站在黑板前,左手握粉笔,右手扶着怀表。他没回头,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一个四维超立方体的展开图,线条交错,像是把空间撕开又缝上。每画一笔,地板就轻微震一下,书架开始缓缓倾斜。
“你来得正好。”他说,“拓扑陷阱要闭合了。”
“什么陷阱?”我问。
“不是防御。”他粉笔一顿,“是唤醒。”
话音刚落,黑板上的图突然亮起蓝光,整栋楼猛地一沉,像是电梯断了缆绳。我脚下一空,失重感炸开,整个人往上飘,书架像刀片一样从四面八方合拢。
“抓住东西!”我吼。
魏九一把拽住一根垂下的电线,柯谨却站着不动,粉笔继续在空中画线,像是无视了重力。林晚秋从我背上滑脱,我伸手一捞,指尖擦过她手腕的彼岸花纹路,没抓牢。
就在她要撞上旋转书架的瞬间,一本《三体》从书堆里飞出来,自动翻到中间一页,停在半空。
我扑过去,一把抓住书脊。
纸上是手写的质子展开公式,笔迹潦草却精准,每一个符号都带着细微的划痕,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我瞳孔一缩。
这字迹,和审讯室桌下那道刻痕,一模一样。
林晚秋不可能去过审讯室——那是三天后的事。
可这公式,她已经“写”过了。
“她不是预知。”柯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预演。她的意识在时间线上是散的,像wiFi信号,哪儿有节点,哪儿就能连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沈哑突然从书堆里滚出来,左手神经接口爆出电火花,右手佛珠泛起金光。他一抬手,佛珠离体三寸,形成一个球形力场,把我和林晚秋裹了进去。
书架撞上力场,发出金属摩擦的尖啸,像是两块磁铁在互斥。
“重力参数被改了!”沈哑咬牙,“有人在用城市光纤重写g值,目标就是这间档案室!”
“谁?”我问。
“不知道,但指令加密方式是‘守钟人’的。”他左手接口又炸出一串火花,“再撑十秒,我就得烧穿脊椎。”
我低头看林晚秋,她眼睛闭着,可指尖银光突然暴涨,一行字浮现在《三体》书页边缘:
**“拓扑坐标:x=1989,Y=Δ-7,Z=脐带断裂点。”**
我猛地抬头。
这坐标不是空间,是时间。
是“我”被送出实验室的那一刻。
我掏出电子表残片,对准书页上的公式。残片突然震动,裂痕对上公式末尾那个圆括号,严丝合缝,像是钥匙插进锁孔。
一瞬间,记忆闪回。
不是手术台,不是啼哭,是一个四维测试平台。我躺在中央,全身接满导线,头顶是旋转的拓扑模型,像星系在坍缩。一个穿中山装的背影站在控制台前,手里抱着婴儿脚模。
是程砚。
他不是在找逻辑漏洞。
他是在校准“我”的投放坐标。
照片飘了过来,从书堆里浮起,泛黄的边角卷着,像是刚从火里抢出来。程砚站在图书馆保险柜前,怀里抱着脚模,背景是1989年的日历。
我伸手去接。
照片边缘和电子表残片的裂痕一碰,立刻咬合,像是磁吸接口。残片震动得几乎要炸开,表面浮现出新的蚀刻文字:
**“Δ-7:记忆锚点初始化协议——激活条件:宿主确认自身为第七代载体。”**
不是系统选中我。
是我一次次把自己送回来。
每一次破案,每一次闪回,都不是奖励,是“我”在回收“我”。
柯谨突然抬手,粉笔在空中画出一个坐标投影,悬浮在力场中央:
**“档案室核心:x=1989,Y=Δ-7,Z=脐带断裂点。”**
“拓扑陷阱不是为了拦你。”他低声说,“是为了让你进来。”
“为什么?”我问。
“因为真正的档案,不在书架上。”他粉笔一划,黑板上的四维图突然坍缩成一点,“在重力奇点里。”
话音未落,整栋建筑的重力归零。
佛珠力场“啪”地碎裂,沈哑左手神经接口爆出一团火光,整个人被甩向天花板。林晚秋从我怀里脱手,飘向旋转的书架阵列。我死死抓住《三体》,书页上的公式开始发光,像是活了过来。
柯谨站在失重中,粉笔灰像星尘一样环绕着他。他抬起手,指向黑板那一点:
“进去,就能看到第一份日志。”
我咬牙,把电子表残片按进书脊裂缝。
书自动合上,蓝光从封面渗出,形成一个微型虫洞,直径不到十厘米,边缘扭曲着光线。
我伸手去抓林晚秋。
指尖刚触到她手腕,虫洞突然扩张,吸力猛增,把整排书架都扯了进去。沈哑的佛珠被吸走,柯谨的怀表链崩断,表飞向虫洞,表盖弹开,那缕胎发在真空中飘了一下,被吞没。
我死死抱住林晚秋,另一只手抓住《三体》,虫洞边缘割过手臂,皮肉翻卷,可我没松手。
吸力越来越强。
魏九在远处大喊什么,可声音被扭曲成低频嗡鸣。
虫洞中心,浮现出一行字,像是用光刻在虚空里:
**“第一日志:载体Δ-7,投放时间——脐带断裂后0.7秒。”**
我的呼吸停了。
就在这时,林晚秋的眼睛突然睁开。
她盯着我,嘴唇微动,说了一个词: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