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清风院，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熬煮劣质丹药的苦涩焦糊味，混杂着挥之不去的污垢腥臭。叶辰靠坐在冰冷的土墙根下，魁梧的身躯因肋下断骨的剧痛而微微佝偻，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粗糙的布条紧紧缠裹着他的肋部，上面渗出一小片暗红的血渍，如同雪地里刺眼的污点。
他咬着牙，豹眼里燃烧着屈辱和不甘的火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顾哥！王猛那狗娘养的杂碎！昨天吃了亏，今天肯定带更多人在坊市蹲咱们！那帮地头蛇，鼻子比狗还灵！咱们…咱们还去吗？”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怕，是恨自己无能，连累顾哥和妹妹。
顾风盘膝坐在他对面，身上依旧裹着那身破烂布条，但脸上和手臂裸露的皮肤上，厚厚污垢已剥落大半，露出下面一种病态青白、却隐隐透出玉石般坚韧光泽的奇异质感。淬体入门带来的微弱力量感在体内流转，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也压制着脏腑深处因资源匮乏而愈发汹涌的饥饿感。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扫过叶辰肋下的血渍，又落在旁边叶璇那张写满担忧的清秀小脸上。叶璇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粗布包袱，里面是昨夜顾风用廉价药材强行熬炼出的几颗黑乎乎、散发着怪味的“丹药”，以及他们仅剩的半块碎银。
“去。” 顾风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不去，等着饿死？冻死？”
他伸出手，从叶璇怀里接过那个轻飘飘的包袱，掂了掂里面那半块碎银，发出极其轻微的碰撞声。这点钱，在龙蛇混杂、物价飞涨的王都外围坊市，连塞牙缝都不够。
“王猛？” 顾风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嘲弄的弧度，“他蹲着…更好。”
叶辰和叶璇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顾风没再解释，挣扎着站起身。淬体入门后，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筋骨间的滞涩感减轻了许多，行动不再像之前那般艰难。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感受着体内那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感，如同在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走。” 他吐出简洁的一个字，率先走向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院门。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依旧单薄佝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叶辰咬咬牙，忍着剧痛站起身。叶璇连忙上前搀扶，兄妹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担忧和坚定，快步跟上。
王都外围，“百杂巷”坊市。
这里如同王都光鲜表皮下一块溃烂的疮疤。狭窄曲折的巷道两侧挤满了歪歪斜斜的破烂棚屋和地摊，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牲畜粪便、劣质香料、腐烂菜叶以及各种稀奇古怪药草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吵声、孩童哭闹声汇成一股令人烦躁的噪音洪流。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小偷扒手在人群中如鱼得水，凶狠的目光在暗处逡巡。
顾风三人如同投入污水潭的石子，瞬间被喧嚣和浑浊的人流淹没。叶辰强忍着伤痛，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堵移动的墙，尽力将身形单薄的顾风和叶璇护在身后，豹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如同护崽的猛兽。叶璇则紧紧抱着包袱，小脸紧绷，按照顾风昨夜画给她的图样，目光飞快地在两侧地摊上那些堆积如山的廉价药材中搜寻着目标。
顾风走在中间，步伐看似虚浮踉跄，如同一个久病初愈的痨病鬼，但那双藏在污垢缝隙下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每一个摊位，每一个可疑的身影。淬体入门后初步强化的五感，让他能轻易捕捉到空气中细微的药草气味、摊主眼神中的闪烁、以及人群中几道带着恶意、如同跗骨之蛆般悄然尾随的视线。
来了。
顾风心中冷笑。王猛的人，果然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从他们踏入坊市起就跟上了。
“顾哥，那边！老瘸子的摊！” 叶璇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指向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一个头发花白、瘸了一条腿的老头蹲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块脏兮兮的油布，上面杂乱地堆着些干枯的草药、兽骨、矿石碎片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破烂。
顾风目光扫过，精准地锁定了油布边缘几株叶片细长、边缘呈锯齿状、茎秆上带着暗红色细纹的干草——正是他所需的“赤阳草”。还有几块灰褐色、形如干瘪木耳的苔藓——“枯石苔”。
“过去。” 顾风低声道。
三人挤过人群，来到老瘸子摊前。叶璇蹲下身，熟练地拿起赤阳草和枯石苔，按照顾风教的，仔细检查年份和品相，然后开始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跟老瘸子讨价还价。老瘸子眼皮耷拉着，爱答不理，报了个比昨天还高的价。
就在这时！
人群一阵骚动！
七八个穿着短打、满脸横肉、眼神凶狠的混混，如同分开水流的鲨鱼，蛮横地挤开人群，径直围了上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肌肉虬结，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淬体境中期的王猛！他身后跟着的，正是昨天那几个手下，此刻都狞笑着，眼神不善地在叶璇清秀的脸蛋和叶辰肋下的伤处扫来扫去。
“哟呵？这不是咱们顾大世子的两条忠狗吗？怎么，昨天挨的打还不够疼？今天又带着主子来送钱了？” 王猛抱着膀子，淬体境中期的气势毫无保留地压了过来，如同沉重的磨盘，让叶辰呼吸一窒，肋下剧痛更甚！叶璇小脸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往顾风身边缩了缩。
老瘸子见状，眼皮都没抬一下，默默地把叶璇挑好的药材往回收了收，摆明了不想惹麻烦。
周围的摊贩和行人如同躲避瘟疫般，瞬间空出一小片空地，远远围观，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前。
叶辰双目赤红，拳头捏得死紧，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就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拼命！却被顾风一只冰冷的手按住了肩膀。
顾风抬起头，那张污垢半褪、依旧显得病态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看着王猛，声音嘶哑平淡：“王老大…昨天的丹药…味道如何？”
王猛一愣，随即想起昨天抢到的那枚品相极差但确实是淬体丹的丹药，脸上闪过一丝贪婪和得意：“马马虎虎！怎么？今天还有孝敬你王爷爷的？” 他目光扫过叶璇怀里的包袱，意思不言而喻。
顾风扯了扯嘴角，没回答，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王猛身后不远处，一个堆满了各种干枯杂草、如同垃圾堆般的地摊。摊主是个昏昏欲睡、满脸油光的胖子。
在顾风神魂之力强化后的敏锐感知下，那堆“杂草”深处，一株叶片枯黄卷曲、根茎细弱、毫不起眼的“枯草”根部，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精纯异常的玉质光泽和温润生机！那气息，与他记忆中某种名为“玉髓草”的珍稀灵药幼苗特征完全吻合！这玩意儿对淬体境修士滋养经脉、稳固根基有奇效，价值远超他们身上所有财物！只是被埋没在垃圾堆里，又被其枯黄的表象完美伪装，寻常人根本无从分辨！
“王老大…” 顾风收回目光，看向王猛，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昨天…是兄弟们人多…今天…敢不敢…单挑？”
“单挑？” 王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淬体境中期，打一个淬体境初期（叶辰）和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顾风），还用单挑？他身后的混混们更是爆发出哄堂大笑。
“就凭你？还是凭这个断了肋骨的废物？” 王猛指着叶辰，满脸鄙夷，“老子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们！”
“不敢？” 顾风眼皮都没抬，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
“放你娘的屁！” 王猛被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彻底激怒，尤其是周围还有那么多看热闹的，他感觉面子挂不住了，“老子会怕你？！单挑就单挑！老子让你一只手！输了，东西和这小娘皮留下！赢了，老子放你们滚蛋！” 他压根没把顾风放在眼里，只想尽快解决麻烦，抢走东西和叶璇。
“好。” 顾风点头，动作迟缓地推开叶辰试图阻拦的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两步，站在王猛面前。他身形佝偻，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顾哥！” 叶辰急得眼睛都红了。
王猛狞笑一声，根本没把顾风当回事，随意地踏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接抓向顾风的衣领！动作简单粗暴，就是要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羞辱！
就在王猛的手即将触及顾风衣领的瞬间！
顾风那双一直半阖着、仿佛昏昏欲睡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深处，一点冰冷锐利的光芒骤然爆射！
他脚下看似踉跄地向后一滑！动作幅度极小，却如同鬼魅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王猛那志在必得的一抓！同时，他藏在袖中的右手极其隐蔽地屈指一弹！
一颗黄豆大小、坚硬冰冷的碎石块，如同出膛的子弹，带着顾风淬体入门后凝聚的微弱力量，精准无比地射向王猛身后一个混混的脚踝！
“哎哟！” 那混混猝不及防，脚踝剧痛，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惊叫着猛地向前扑倒！而他扑倒的方向，正对着那个昏昏欲睡的胖子摊主！
胖子摊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伸手去推！
哗啦——！
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胖子摊主面前那堆本就摇摇欲坠的“杂草垃圾山”，被扑倒的混混和胖子自己一撞，如同山崩般轰然倒塌！枯枝败叶、不明根茎、泥土碎石……劈头盖脸地朝着王猛和他身边的几个混混砸了过去！
“我操！”
“什么东西！”
“妈的！谁推我！”
场面瞬间大乱！王猛首当其冲，被一堆散发着霉味的枯草烂叶糊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他身后的混混们也被砸得东倒西歪，惊叫怒骂！
就在这混乱爆发的电光火石之间！
顾风动了！
他不再掩饰！脚下步伐瞬间变得诡异飘忽！如同踏着无形的星辰轨迹，身形在混乱倾倒的杂物和人影缝隙中几个闪烁，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正是他初步领悟的“踏星步”雏形！
他的目标，不是王猛，而是那堆倒塌的“垃圾山”深处！
在所有人视线被混乱遮蔽的刹那！
顾风的手如同最灵巧的毒蛇，精准无比地探入那堆枯黄杂草深处，一把抓住了那株根部散发着玉质光泽的“枯草”！手腕一抖，枯草连带着一小块泥土被瞬间拔起，塞入怀中！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看似慌乱地在旁边一个摊位上胡乱一抓，抓起几株最廉价、最不起眼的“止血草”和“枯石苔”，顺势丢下那半块碎银，嘶哑地喊了一声：“钱…放这了！”
做完这一切，混乱才刚刚开始平息！
王猛怒吼着扒拉开脸上的烂草，气得七窍生烟！他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顾风手里抓着几株破草，丢下一点碎银，而自己这边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妈的！废物！你耍诈！” 王猛暴跳如雷，也顾不上什么单挑约定，怒吼着就要带着手下扑上来！
“城卫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远处传来整齐沉重的皮靴踏地声和甲胄碰撞声！坊市巡逻的城卫队被这边的骚乱吸引，正快速赶来！
王猛脸色一变，淬体境中期虽然不惧普通城卫，但在坊市当众闹事，尤其对方还是挂着侯府名头的（虽然是废的），终究麻烦。他恶狠狠地瞪了顾风一眼，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顾风！你给老子等着！这事没完！走！” 他带着手下，骂骂咧咧地迅速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混乱平息。胖子摊主哭丧着脸收拾着倒塌的摊位，嘴里骂骂咧咧。周围的看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叶辰和叶璇惊魂未定地跑到顾风身边。
“顾哥！你没事吧？” 叶璇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 顾风摇摇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兴奋！他怀里那株“枯草”根部传来的温润玉质触感和精纯生机，让他心跳微微加速。
“妈的！便宜那狗杂种了！” 叶辰捂着肋下，恨恨地骂道。
顾风没说话，只是将手里那几株廉价的止血草和枯石苔递给叶璇：“收好…走…”
三人不敢再停留，趁着城卫赶来维持秩序的空档，迅速挤出人群，朝着侯府方向快步离去。
回到破败的清风院，关上那扇千疮百孔的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叶璇将买到的普通药材小心放好，脸上依旧带着后怕。
叶辰靠着墙根坐下，肋下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
顾风走到院中最阴暗的角落，背对着他们，缓缓从怀里掏出那株“枯草”。他小心翼翼地拂去根部的泥土，露出下面那截不过小指长短、却通体晶莹温润、散发着柔和玉质光泽和浓郁生机的根茎——正是未成熟的“玉髓草”！
价值远超想象！足够换取他们淬体初期所需的大部分资源！
然而，就在顾风的手指触碰到那温润如玉的根茎，感受着其中精纯生机涌入体内的瞬间——
嗡！
他左脚破靴筒夹层里，那枚沉寂如同死物的青铜戒指……
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了一下！
一股冰冷、古老、带着无尽贪婪吞噬意念的吸力，如同沉睡的洪荒凶兽骤然苏醒，透过靴筒和皮肉，悍然传递到顾风的手指！
目标直指——
他掌心那株温润生辉的玉髓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