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被吞进来的瞬间,没有风,没有光,只有一股浓烈的饭焦味。
焦味来自锅底,锅底铺满了玄黄叶,叶脉里流动的不是汁水,是云疏七百三十三年的。想得太狠,叶就着了火,火是金色的,焰心却是黑洞,烧得无声无息。
锅里煮着一万个疯爹。他们没脸,没形,就是一团团的念想,在沸水里咕嘟咕嘟冒泡,每冒一个泡,就喊一声:儿啊,饭呢?
苏瑶坐在锅沿上,围裙系得稳稳当当,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木勺,勺柄是云舒当年擦柜台的老抹布做的,勺头是云归眉心痣的碎片。
她见云归进来,笑了,笑出一口白牙,牙缝里有七百年前没喝完的回甘茶渣。
儿子,她指了指锅里,饭点到了。
云归五岁的胃,咕噜得更凶了。他盯着那些疯爹,口水流下来,在地上汇成一行小字:【爹,好吃吗?】
好吃,苏瑶用木勺搅了搅锅,搅起一个疯爹,送到云归嘴边,尝尝?
云归张嘴,又闭上。
他认出来了——这个疯爹的里,有云疏第三十三次转世时的味道。那时云疏是个饿死的秀才,眉心长不出井,只能在雪地里喊娘,我饿。
云归往后退,我爹也在里面?
苏瑶将疯爹扔回锅里,溅起一滴水,水花在空中凝成云疏的脸,他把自己切碎了,切成一万份,每一份都是一道菜。
为什么?
因为食客纪元的规矩,是饭不够,爹来凑苏瑶的声音像七百年前哄云疏睡觉时一样,带着睡不着的疲惫,他凑了一万爹,才够蒸出永恒的饭
永恒的饭是什么?
苏瑶没答,只是将木勺伸进锅底,舀起一片烧得通红的玄黄叶。
叶脉里全是云疏的,每一根脉络都是一道想回家的执念。她将这些脉络一根根扯断,断口处流出金色的汁,汁水滴进锅里,一万个疯爹同时尖叫。
尖叫声是盐,是调料,是七百三十三年没喊出口的。
云归,苏瑶将木勺递给他,你来烧火。
怎么烧?
想你爹。
云归愣住。他五岁,没见过爹几次,爹总是在守井,总是在续规,总是在别人。他爹的里,从来没有自己。
我不会,他小声说,我想不出来。
那就想本身,苏瑶将他抱到锅沿上,让他小翅膀垂进锅里,你眉心的痣没了,但还在。
想你爹,你爹就你。
想一碰,就着火了。
云归照做了。
他闭上眼,没云疏的脸,没云疏的声音,只一件事——
爹,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锅底的玄黄叶,轰然爆燃。
火焰窜起三万丈,直接烧穿了第十三子的喉咙。第十三子在外面惨叫,惨叫声把所有疯爹都吓傻了,傻得忘了喊饿。
锅里的水,瞬间熬干。
一万个疯爹,被熬成了一万滴金色的油,油浮在锅底,像一万个太阳。
苏瑶将木勺伸进去,轻轻一搅,搅出一碗饭。
饭是金色的,饭粒是的形状,每颗饭粒都在喊:儿啊,娘呢?
苏瑶将饭碗塞进云归怀里:端出去,给你弟弟吃。
哪个弟弟?
血月怀里那个,第十三子。
云归捧着碗,飞出锅口。
外面,血月正抱着第十三子,十二个孩子围着他们转圈,唱一首古老的歌谣:爹生爹,娘养娘,弟弟吃哥哥,哥哥想弟弟……
第十三子没脸的脸上,嘴张得老大,像在等投喂。
云归将金饭碗递过去。
第十三子一口吞了。
吞完,他背后长出了第十三对翅膀。
翅膀是金色的,羽毛是金色锁链编的,链环上扣着一万口小井,井里全是爹。
他喊云归。
云归应:
他又喊血月。
血月本能地:哎……不对!
她应完,眉心井炸了。
炸出来的不是奶,是清汤寡水的白粥,粥里浮着云疏七百三十三年的脸。
脸开口,说了一句话:
第七百三十六年,饭熟了。
熟的饭,喂饱熟的爹。
爹饱了,娘就困了。
娘困了,寂主就……
话没说完,宇宙海突然天黑。
苏瑶在锅里喊:云疏!你个王八蛋!说好日不落的!
云疏的声音从那碗白粥里飘出来,带着吃饱了的满足:
日落了,娘才能睡。
睡了,就不用守了。
不守了,就……
他顿了顿,补完了最后一句:
回家了。
话音落,第十三子的第十三对翅膀,同时脱落。
脱落的羽毛化作一万口新井,井沿上刻着:
【第七百三十六年,爹在碗里,娘在锅里,归期……】
【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