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林张开沉默的巨口,将三人连同天光一并吞没。
踏入的刹那,世界骤然失声。光线被扭曲的枝桠贪婪地分食,只剩下稀薄、病态的幽绿。脚下厚厚的腐叶层,并非松软,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仿佛大地本身正在缓慢腐烂。古木盘根错节,投下的阴影不再是静止的死物,而是无数蠢蠢欲动、欲攫人魂魄的鬼手。
云疏下意识地握紧灵犀卜甲,指尖传来的并非温润,而是一阵急促冰凉的悸动。甲面上那些沉寂的符文,竟在此刻自行泛起幽蓝光芒,成为这片死寂中唯一令人不安的“活物”。
“收束心神,外邪不侵。”云青河的声音低沉响起,不像提醒,更像一道咒言,震荡开周遭凝滞的瘴气。云疏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镇魂歌》心法随之流转,一股清凉之意自丹田升起,勉强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阴寒。然而,灵犀卜甲的指针早已失控,如无头苍蝇般疯狂旋转——这林子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迷魂阵。
苏瑶展开的巡夜人地图上,代表鬼哭林的区域只剩一团污渍般的墨迹,旁注小字触目惊心:“迷魂蚀心,路无定形。”她默然收起地图,碎星短刃悄然出鞘,刃锋的微光是她此刻唯一的语言。
无需多言,云青河迈步向前。他不再依赖双眼,而是将灵觉如蛛网般铺开,聆听着天地能量最细微的紊乱与流向。云疏紧随其后,全部心神都浸入灵犀卜甲。他发现,虽然方位尽失,但卜甲对幽冥之气的感应却变得空前敏锐。那弥漫林中的幽冥之气如同浑浊的泥潭,但其中,有几道气息格外“纯净”,如同污浊溪流中的清泉,蜿蜒指向同一个方向。
“这边。”云疏指向左侧一条几乎被苔藓吞没的小径,“气流……通向深处。”
三人呈犄角之势,小心翼翼地循着这微弱的指引深入。然而,鬼哭林的杀招,远非困顿而已。
就在云疏刚刚锁定下一道“纯净”气流时,林中那死寂的“哭声”陡然拔高,化作无数尖锐的音针,狠狠刺入识海!眼前景象轰然崩塌、重组——炽热的火焰吞噬着青牛村的茅屋,乡亲们熟悉的面容在火海中扭曲、焦黑;他最敬重的祖父云青河,被一道狰狞的幽冥黑影当胸贯穿,鲜血汩汩涌出,却仍奋力向他伸出手,口型无声地呼喊:“疏儿……快跑……”
“爷爷——!”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淹没了云疏,他双目赤红,灵力暴走,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幻象中的黑影。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按住他后心,云青河沉雷般的喝声直接炸响在他灵魂深处:“醒来!”与此同时,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雄厚灵力涌入他几近崩溃的识海,强行将那些恐怖的幻象撕碎。
云疏猛地回过神,剧烈喘息,冷汗已浸透重衣。他看向祖父,对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与后怕。另一侧,苏瑶也闷哼一声,脸色苍白,显然也刚从自身的心魔幻境中挣脱,看向云疏的目光带着一丝惊悸后的感激——是云疏外放的那一丝《镇魂歌》心力,在关键时刻也护住了她。
经此一劫,云疏彻底明白了这林子的可怕。他不再仅仅固守,而是主动将《镇魂歌》的心力缓缓扩散开来,形成一个极其微弱却坚韧的精神领域,如同在惊涛骇浪中为同伴撑起一叶小小的扁舟。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隐现,清晰感到精神力正飞速流逝,但看到苏瑶和祖父因这庇护而步伐稍稳,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压过了身体的虚乏。他正从被保护者,转变为这支队伍在精神战场上不可或缺的支柱。
循着那越来越清晰的“纯净”气流,三人艰难跋涉,终于穿透了最浓重的瘴雾,踏入林心一处奇异之地。这里没有扭曲的怪树,没有哀嚎的风声,只有一片反常的死寂与洁净。空地的中央,一具身披残破古老服饰的骸骨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骸骨如玉,泛着温润光泽。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骸骨胸前深深嵌入的一块不规则碎片。它通体黝黑,却内蕴幽光,仿佛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正是它,散发着那至纯的幽冥气息,并在这污秽之地撑开了一小片难得的净土。
云青河身形微颤,缓步上前,对着骸骨郑重行了一个古老而复杂的礼节。“是我云家先辈,‘守印七卫’之一……想不到,他最终坐化于此,以身镇印。”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与无上敬意。
云疏感受到血脉中传来的剧烈共鸣与悲伤,他上前,单膝跪地。无需指引,他划破指尖,将一滴饱含传承之力的鲜血滴落在碎片之上。
殷红触及幽黑的刹那,光芒大盛!碎片发出欢欣而悲怆的嗡鸣,自动从骸骨中脱落,轻盈地落入云疏掌心。一股浩瀚的记忆洪流瞬间冲入他的脑海——百年前先祖燃烧神魂与敌偕亡的决绝、幽冥印崩碎时天地为之悲鸣的巨响、以及一代代守印者如履薄冰的孤独守望…… 与之同时降临的,是一份足以将少年脊梁压弯的沉重责任。
第一块幽冥印碎片,终于重归守印者之手!
然而,就在碎片离体的瞬间,整个鬼哭林万籁俱寂。那持续了百年的哭泣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死寂,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恐惧的死寂,笼罩而下。
“不好!”云青河脸色剧变。
一股冰冷、邪恶、充满贪婪与毁灭意味的庞大意识,如同沉睡了万古的魔神,自伏龙涧那无底深渊中缓缓苏醒!一道无形的精神波纹如同死亡之潮,已无声无息地扫过山林,所到之处,草木瞬间枯败,岩石悄然化为齑粉。
云疏手中的碎片微微发烫,与谷底某种存在遥相呼应。苏瑶眼尖,从一旁荆棘上扯下一小片崭新的、带着焦灼痕迹的布条,语气凝重如铁:“有人在我们之前进去了。而且……我们刚刚放出来的东西,恐怕已经注意到他们了。”
谷底传来的威压,比鬼哭林中的所有幻象加起来,还要恐怖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