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在浪寒初那句“不着急”之后被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苏鹏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夜风将皮肤吹得泛起凉意。那句“不着急”像一根柔软的刺,精准地扎在他心里最不适的地方——她不再需要他迫不及待地奔赴,甚至,可能并不期待。
他转身回到依旧灯火通明的办公区。周芳迎上来,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上显示着下一项日程。“苏总,和陈总团队的视频会议十分钟后开始,这是需要重点汇报的数据……”
苏鹏抬手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资料发我邮箱,会议照常。你跟我进来一下。”
走进办公室,苏鹏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他走到窗前,背对着周芳,望着窗外城市的夜景,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溪州那边……寒初已经回她父母家了。”
周芳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她小心地斟酌着措辞:“需要我安排人定期送些东西过去吗?或者,协调一下这边的资源,帮浪小姐在江城……”
“不用。”苏鹏转过身,眼神已经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她有她的安排。我们按原计划推进。”他走到办公桌前,点开邮箱,“说正事,汇报的重点,除了门店拓展进度,要突出供应链优化方案和‘星火计划’的阶段性成果。陈玥看重的是系统能力和可持续性,不是简单的开店数字。”
“明白。”周芳点头,迅速进入状态。她将汇报要点逐一确认,心里却清楚,苏鹏此刻的超常冷静之下,压抑着怎样的波澜。
视频会议准时开始。屏幕那端的陈玥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公事化面孔。苏鹏的汇报条理清晰,数据扎实,对于扩张中遇到的物流成本上升、店长培养周期压力等问题也没有回避,同时给出了具体的应对策略。
陈玥偶尔会打断,提出几个一针见血的问题,苏鹏均能沉稳应对。会议尾声,陈玥淡淡说了一句:“速度保持得不错,但质量监控必须跟上。我不希望看到因为扩张而稀释品牌价值的事情发生。”
“明白,陈总。我们有严格的品控体系和门店运营标准,确保核心价值不因规模而衰减。”苏鹏回答得斩钉截铁。
会议结束,苏鹏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与陈玥的每一次交锋,都像一场精神上的负重越野。
“苏总,”周芳轻声提醒,“您今晚……要不要早点休息?明天上午还有新店选址的最终复盘会。”
苏鹏睁开眼,看了看时间,晚上十一点。“你先下班吧。我把明天复盘会的材料再过一遍。”
周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出去。她知道,劝说无用。
办公室里只剩下苏鹏一人。他打开复盘会的资料,目光却有些难以聚焦。手机安静地躺在桌面上,没有任何新消息。他点开与浪寒初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信息依然停留在她那句“不着急”。他手指动了动,想问她今天做了什么,身体感觉怎么样,话到嘴边,却只打出“在干嘛?”,又觉得太过刻意和窥探,最终删掉。
他放下手机,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屏幕上那些店铺平面图和客流分析数据上。扩张是他的战场,他不能分心。
**【溪州 · 浪家(11楼)】**
浪寒初的清晨是从翻阅商业计划书模板开始的。她坐在书桌前,晨光透过窗户洒在电脑屏幕上。她看得很慢,遇到不理解的专业术语就立刻搜索,然后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
母亲轻轻推门进来,看到她专注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将一杯温水和几片维生素放在她手边。“寒初,刚回家,别太累着自己。这些书……慢慢看也行。”
浪寒初抬起头,笑了笑:“妈,我不累。躺着反而容易胡思乱想,动动脑子感觉充实点。”她接过水杯喝了一口,“而且,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
母亲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知道女儿主意已定,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上午,浪寒初约了一位本地的、父亲相熟的设计师朋友在附近的咖啡馆见面。她带上了自己的笔记和初步的想法。
“林叔叔,麻烦您了。我想找一个小空间,大概三四十平,临街,最好安静一点。不需要很大,但采光要好,格局要通透。”浪寒初将自己的需求清晰地表达出来。
林设计师翻看着她手绘的、带有明显艺术生痕迹的布局草图,有些惊讶:“寒初,你这是……打算自己开店?做什么类型的?”
“可能是一个结合小型画作展示、艺术衍生品和特色茶饮的复合空间。”浪寒初语气平和,但眼神笃定,“茶,会和‘寒初’合作。但其他的,我想自己做。”
她没有说要完全脱离“寒初”,而是寻求一种合作。这既是对苏鹏事业的支持,也是她独立身份的宣告。林设计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法不错。位置和空间感很重要,我帮你留意一下。不过,寒初,创业可不比画画,琐碎事情很多,压力也大,你身体刚恢复……”
“我知道。”浪寒初点点头,“我会量力而行。但有些事情,我想试试。”
送走林设计师,浪寒初没有立刻回家。她独自一人去了溪州几个新开发的文创园区和特色街区走了走,用脚步丈量着这个她既熟悉又因数月隔离而略显陌生的城市,感受着不同区域的人流和氛围。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寻找灵感的画者,更像一个初涉商海的勘探者,用新的视角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江城 · “寒初”新店选址复盘会】**
会议室的投影仪上切换着不同候选店面的照片和数据。赵阳顶着两个黑眼圈,声音却依旧洪亮:“……城西大学城这个点,人流量绝对没问题,就是竞争太激烈,周边已经有五六家品牌茶饮了。城南新区那个,社区密度够,但周边配套还没完全起来,需要养。”
苏鹏听着汇报,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他的目光锐利,问题直接切入核心:“大学城店的预估回本周期?新区店如果养,前期亏损的底线和容忍时间是多久?我们需要量化风险。”
王晓慧立刻调出相应的财务模型数据进行说明。
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最终确定了下一批三家门店的选址。散会后,苏鹏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赵阳。
“阳子,溪州那边……最近有什么合适的、小一点的铺位消息吗?”苏鹏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落在赵阳脸上。
赵阳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溪州?鹏哥,咱们目前的扩张重点不在溪州啊。那边市场相对饱和了。怎么,你想杀个回马枪?”
“不是。”苏鹏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随便问问。你去忙吧。”
赵阳“哦”了一声,带着疑惑离开了。苏鹏站在原地,眉头微蹙。他发现自己竟然试图通过工作的渠道去窥探她的动向,这让他感到一丝狼狈。
他拿出手机,这一次,没有再犹豫,直接拨通了浪寒初的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很安静。
“在做什么?”他问,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
“刚从外面回来,看了几个地方。”浪寒初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讨的意味,“苏鹏,你觉得,如果一个空间,想同时兼顾小型的、非营利性的画作展示和商业茶饮,选址上最需要优先考虑的是什么?”
苏鹏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真的在行动,而且已经开始思考如此具体的问题。他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专业分析的状态:“人流和调性。需要有一定的人流量保证基础曝光和消费,但更重要的是区域调性要与艺术氛围契合,过于商业嘈杂或者完全无人问津都不行。另外,空间本身的结构和采光也很关键……”
他条理清晰地分析着,仿佛在指导一个普通的商业伙伴。电话那头,浪寒初安静地听着,偶尔发出一两声表示理解的轻应。
直到他说完,她才轻轻开口:“谢谢,很有帮助。”
然后,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