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六的魂体在无尽的废墟中踽踽独行。每一步都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踏空,消散在这片死寂的天地。没有肉身的拖累,却也失去了力量的根基。他感受不到疲惫,只有一种源自魂体本源的、缓慢而持续的虚弱感,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无可挽回地流逝。
昏黄的天空永恒不变,投下缺乏生气的光,将断壁残垣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破碎的石板路上,刻满了无法辨认的古老符文,有些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昭示着此地昔日的辉煌与不凡。空气里弥漫的“混沌之气”如同无味的清水,能感知其存在,却无法汲取分毫,对于他这具急需能量滋养的残魂而言,无异于望梅止渴。
他只能依靠那点不屈的意志,以及魂体深处那缕沉寂的乌光剑灵传来的一丝微弱联系,朝着废墟深处那冥冥中的呼唤源头,艰难前行。
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
他看到一具高达百丈的玉石骨架,如同小山般横亘在前,骨骼上布满了利器劈砍和恐怖力量冲击的痕迹,至今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仿佛其主人生前是足以摘星拿月的强大存在。
他看到一片干涸的湖泊,湖底不是泥沙,而是凝固的、色彩斑斓的琉璃状物质,仿佛曾有滔天烈焰或极寒在此瞬间爆发,将一切都定格在了毁灭的一瞬。
他还看到一些残破的、非金非木的傀儡残骸,结构精妙绝伦,远超他认知中的任何炼器手段,似乎蕴含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体系。
这里,像是一个辉煌文明的坟墓,埋葬着难以想象的强大与奥秘。而他,只是一个误入此地的、最微不足道的孤魂野鬼。
时间在这里依旧模糊。可能过去了数日,也可能只是几个时辰。魂体的虚弱感越来越强,半透明的身躯边缘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瓷器开片般的裂纹。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他感觉魂体即将彻底崩散,意识也将随之泯灭的刹那,前方的景象陡然一变!
穿过一片由巨大兽骨构成的、如同天然门户的区域,眼前出现了一座相对完好的……祭坛?
说它完好,也只是相对于周围彻底的废墟而言。祭坛呈圆形,由一种暗沉如星辰碎屑的石料砌成,同样布满了岁月的沧桑与裂痕。祭坛共分九层,层层收缩,通往顶端一个模糊的平台。祭坛的基座上,雕刻着比外面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图案,似乎是日月星辰、洪荒万族的朝拜景象,蕴含着某种宏大而原始的意境。
而那股一直指引着他的、与芥子寰宇戒同源的呼唤,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强烈!源头,就在那祭坛的顶端!
希望,近在眼前!
陆老六精神一振,残存的意识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推动着濒临破碎的魂体,飘向那座祭坛。
然而,就在他的魂体触碰到祭坛第一层台阶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却厚重如山的威压,骤然从祭坛上降临!这股威压并非针对肉身或灵力,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本质!它带着一种古老的审视、一种规则的排斥,仿佛在质问:何等孱弱残魂,也敢亵渎圣坛?
“呃!”
陆老六的魂体剧烈震颤,本就脆弱的形态瞬间又淡薄了三分,边缘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剧痛并非来自物理层面,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核心,仿佛要将他存在的概念都彻底碾碎!
他想要后退,却发现魂体已被那无形的威压牢牢禁锢在台阶之上,进退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股源自祭坛本身的、针对神魂的碾压!
完了!好不容易找到源头,却连踏上去的资格都没有吗?
不甘!愤怒!绝望!
种种情绪在他残存的意识中翻腾,却无法改变他正被一点点磨灭的事实。魂体上的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碾碎的最后一刻,他魂体深处,那枚一直沉寂如同凡铁的“芥子寰宇戒”,突然再次产生了变化!
它没有爆发光芒,也没有引动空间之力,而是……变得沉重!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承载了万古岁月、无尽虚空的重量的“感觉”,从戒指上传来,并通过魂体,传递到了他脚下的祭坛台阶之上!
这股“重量”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更像是一种位格、一种资格的显现!
当这股“重量”降临的刹那,祭坛那针对神魂的无形威压,猛地一滞!那冰冷的审视感中,似乎多出了一丝……惊疑?乃至……一丝极其微弱的认可?
碾压之力,骤然减轻了大半!
虽然依旧让陆老六的魂体感到窒息般的压力,但至少,不再是要立刻将他彻底磨灭的程度!
是戒指!这枚混元散人都未能完全勘破的神秘戒指,在此地,似乎拥有着某种特殊的“权限”!
抓住这喘息之机,陆老六不敢怠慢,用尽全部意志,催动着残破的魂体,顶着依旧沉重的威压,沿着祭坛的台阶,一层,一层,向上“爬”去!
每上一阶,威压便沉重一分,魂体便淡薄一分,裂纹便密集一分。那感觉,如同负山而行,每一步都耗尽了心力。他完全依靠着那点不灭的意志,和戒指传来的、与祭坛隐隐对抗的“重量”,艰难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终于“爬”上了祭坛的顶端。
顶端平台不大,空空荡荡,唯有中央,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黑色石碑。
石碑不知是何材质,非石非玉,表面光滑如镜,却没有任何倒影。它就这么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是这片废墟,乃至这片天地唯一永恒的核心。
而那股强烈的呼唤,正是源自这块石碑!
陆老六的魂体已经淡薄得几乎透明,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他艰难地“站”在石碑前,凝视着这光滑如镜的碑面。
接下来呢?呼唤他来到这里,然后呢?
他尝试着,将半透明的手掌,按向了石碑。
没有想象中的惊天动地,也没有任何能量灌输。
就在他魂体手掌接触到石碑的瞬间——
“轰!!!”
并非声音的轰鸣,而是信息的洪流!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古老到超越时空界限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宇宙星河,瞬间冲入了陆老六那脆弱不堪的意识核心!
这信息流太过浩瀚,太过狂暴,远远超出了他这缕残魂所能承受的极限!他的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撕扯、被淹没、被同化!
他“看”到了星辰诞生与湮灭,看到了洪荒万族的兴衰与征战,看到了法则的编织与崩坏,看到了无数他无法理解、无法描述的宏大景象与玄奥至理……
这些信息并非有序的知识,而是混乱的、碎片化的、充满了毁灭与创造双重意境的……记忆残片!属于这块石碑,或者属于某个更古老存在的记忆残片!
“啊——!”
陆老六发出了无声的嘶吼(魂体无法发声),他的意识在信息的狂潮中剧烈挣扎,如同被丢进熔炉的冰块,迅速消融。魂体上的裂纹疯狂蔓延,眼看就要彻底崩解!
就在这时,那一直沉寂的乌光剑灵,再次动了!
它没有爆发剑意,而是化作一道极其凝练的、带着纯粹“守护”意味的乌光,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强行缠绕住陆老六那即将溃散的意识核心,将他从信息的狂潮中,短暂地“锚定”!
同时,他手指上的芥子寰宇戒,也再次发挥了作用。它不再散发“重量”,而是产生了一股微弱的吸力,并非吸收能量,而是……吸收那些冲入陆老六意识、却无法被他理解和承受的、最狂暴、最混乱的那部分信息碎片!
戒指表面的裂纹,在这些信息碎片的涌入下,似乎……微微亮起了一丝?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些许雨水的滋润?
得到剑灵和戒指的缓冲,陆老六那濒临毁灭的意识,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他无法理解那些浩瀚的信息,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它们的冲刷,同时拼命地固守本心,不让自我被彻底同化。
他仿佛一个旁观者,在毁灭的边缘,窥见了一个辉煌、残酷、远超想象的古老世界的一角。
他看到一尊尊顶天立地的神魔在混沌中厮杀,挥手间星河寂灭;他看到无数种族在广袤的大地上建立璀璨的文明,却又在灾劫中化为废墟;他看到法则如网,笼罩万物,却又在某些节点出现裂痕……
这些景象一闪而逝,无法捕捉,无法记忆,却在他灵魂深处,留下了一种难以磨灭的“印记”。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信息的洪流终于渐渐平息。
祭坛顶端的平台上,陆老六的魂体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极其淡薄、布满无数裂纹、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飘散的虚影。他魂体深处的乌光剑灵也变得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唯有那枚芥子寰宇戒,表面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韵味”,裂纹依旧,却不再显得那么死寂。
他“站”在石碑前,意识一片空白,唯有那种经历了一场超越生死、超越时空洗礼的震撼与茫然,久久不散。
他……活下来了?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他看向那面依旧光滑如镜的黑色石碑。石碑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信息洪流从未发生过。
呼唤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他得到了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有。修为没有恢复,魂体依旧脆弱,前路依旧迷茫。
但隐约间,他又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的“眼界”,或者说他残魂的“本质”,似乎被强行拔高到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感知的层次。那是一种烙印在存在根源的“见识”,虽然无法动用,却真实不虚。
就在这时,那黑色石碑的镜面般的表面,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紧接着,一行由星光点点汇聚而成的、他从未见过却莫名能理解其意的古老文字,在碑面上缓缓浮现:
【魂印已录,薪火初传。】
【墟界之门,为汝而开。】
【造化生死,一念之间。】
文字显现了片刻,随即如同流萤般消散。
与此同时,在祭坛后方,那原本是无尽废墟的景象,空间开始扭曲、波动,最终,形成了一道闪烁着混沌色彩、不断旋转的——光门!
光门之后,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虚空。那里散发出的气息,与这片废墟的古老死寂不同,充满了混乱、原始,以及……一丝微弱的生机?
石碑的意思,是认可了他这缕残魂的“资格”,为他打开了通往另一个所谓“墟界”的门户?而那“造化生死,一念之间”,是机遇,也是警告?
陆老六(魂体)站在祭坛顶端,望着那道新出现的混沌光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几乎透明的、布满裂纹的双手。
前路,依旧是未知。甚至可能比这片废墟更加危险。
但他,还有选择吗?
留在这里,魂体终将消散。
进入那道光门,或许……还有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重塑一切的可能?
他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气”,残存的意识中,那点不屈的星火,再次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迈开脚步,这具濒临破碎的魂体,带着沉寂的剑灵和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变化的戒指,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道混沌光门之中。
光芒吞噬了他淡薄的身影。
祭坛顶端,重归寂静。唯有那块黑色石碑,依旧如镜,倒映着昏黄不变的天空,以及……门后那无法预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