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夫妻夜话
沈府的书房里,烛火摇曳,映着沈砚之疲惫的脸。他刚从户部回来,案上还堆着各地送来的奏折,有旧党抱怨“新政太急”的,有新党吹嘘“改革成效”的,翻来翻去,竟没几本能说清“百姓过得怎么样”。
“旧党要保既得利益,新党要树自己的名,谁真为百姓想?”沈砚之揉着眉心,声音里满是疲惫。他拿起一本新党的奏折,上面写着“推行保甲法,各地秩序井然”,可他前几日巡查时,明明见有保长借着编甲的名义,强占农户的女儿。
墨兰端着碗安神汤走进来,放在他手边,汤里飘着几朵莲子,是她特意加的,说能“清心”。“你在扬州时,不也有人骂你‘多管闲事’?”她坐在他对面,拿起那本奏折,“那时盐商说你断他们的财路,地方官说你越权,可你不还是推了盐政改革?”
沈砚之接过安神汤,汤匙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盯着汤里晃动的月影,忽然笑了:“你说得对,我是钻了牛角尖。”
墨兰挨着他坐下,拿起案上的《流民账》,指尖划过“李三卖女”那行字:“你看,百姓的苦写得明明白白,哪有空琢磨新旧党争?他们只盼着赋税轻些,粮价稳些,遇上灾年有口饭吃。”
“可政令出不了京城,再盼也是白盼。”沈砚之放下汤碗,想起韩侍郎在河北强推青苗法时,地方官明明知道旱地种不了水稻,却为了迎合新党,硬逼着农户签字画押。“下面的人,都在看上面的风向,没人看地里的庄稼。”
“那咱们就让风向往百姓那边偏。”墨兰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图:上面是朝廷,下面是百姓,中间画了几道斜线,“你在中枢,就做这几道斜线,让政令能顺着线淌下去,不被党争的石头堵住。”
她指着其中一道线:“比如漕运,旧党想截留,你就用保险制把账算清,让他们没处下手;新党想求快,你就盯着船户的损耗,让他们不敢虚报。两边都不得罪,却把百姓护在中间。”
沈砚之看着那张图,忽然觉得心里亮堂了。他从前总想着“打倒哪一派”,却忘了改革不是打仗,是疏通——像治理黄河,不是非要不改道或硬改道,是找到让水既能流得顺畅,又不淹良田的法子。
“还记得在扬州,你教我查盐账吗?”沈砚之握住墨兰的手,她的指尖因常年记账,带着薄茧,却格外温暖,“那时你说,‘账上的数字会骗人,可盐铺前排队的百姓不会’。现在想想,中枢的道理也一样,奏折会骗人,党争会扰人,可百姓的日子不会说谎。”
墨兰笑了:“可不是?你看韩侍郎的‘增收账’,写得再漂亮,流民逃荒的脚印擦不掉;李尚书说‘漕粮遇劫’,可私码头的粮船瞒不住。只要盯着百姓的脚印和粮船的轨迹,就不会走偏。”
她起身去书架上翻找,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是当年在扬州记的《盐价日志》,上面每天都记着盐价和排队人数。“你看这里,”她指着其中一页,“盐价降了一文,排队的人就多了二十个。百姓的日子,就藏在这些细处里。”
沈砚之接过册子,指尖拂过那些娟秀的字迹,忽然想起那时的月光——他在灯下核对盐商的账,墨兰就在旁边记《盐价日志》,烛火映着两人的影子,像一幅安稳的画。原来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没变,只是从扬州的盐铺,走到了京城的中枢,可盯着“百姓日子”的眼神,始终一样。
“明日早朝,刘大人怕是又要弹劾我‘偏袒新党’了。”沈砚之把册子放回书架,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烦躁,“他说我放过了韩侍郎,没往死里查。”
“那就让他弹劾。”墨兰为他铺好床,“韩侍郎该降职,是因为他害了百姓,不是因为他是新党。你若为了讨好旧党而加重处置,就成了另一种党争,忘了初心。”
沈砚之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的兰草纹,那是墨兰亲手绣的。他想起仁宗那日在御花园说的话:“治国如烹小鲜,急不得,也躁不得。”以前总觉得是句空话,现在才明白,所谓“小鲜”,就是百姓的日子,得小火慢炖,用心照看,不能被党争的大火烧糊了。
墨兰吹熄烛火,屋里只剩月光。“睡吧,”她轻声道,“明天还要盯着户部的账呢,听说十年前的空额,查到新党一个侍郎头上了。”
“嗯。”沈砚之应着,侧过身看着墨兰的轮廓,“有你在,我心里踏实。”
窗外的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说着安稳的话。沈砚之知道,中枢的清淤之路还很长,旧党的石头和新党的急流,随时可能让政令偏离方向。但只要他和墨兰像当年在扬州那样,一个盯着中枢的账,一个望着百姓的路,就总能找到让政令落地生根的法子。
所谓初心,从来不是一句空话,是藏在《盐价日志》的细处里,是写在《流民账》的血泪里,是握在两人掌心的温度里——让百姓的日子能像这夜的月光,安稳,清亮,照得见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