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末年,凶兽一脉如潮退般销声匿迹,只余下些微末道行的残裔苟延。
彼时巫妖战血染红洪荒天阙,这群失了至尊坐镇的凶兽,成了两族战场最廉价的炮灰,骨殖堆成山,魂火散如星,近乎断了传承根脉。
猪婆龙,龙族里的异类种,是上古神龙与凶兽鳌猪的混血孽种。
龙族在上古素来是甩手掌柜,只管衍化血脉不管抚育,偏生鳌猪又被巫族强征入战,陨落在巫妖厮杀的尸山血海之中。没了庇护的小猪婆龙,像片枯叶在乱荡的洪荒里飘泊,数次从冥府鬼门关爬回来,眼里的凶光早被饥寒磨成了浑噩,直到撞进那道身影里。
青牛踏云,蹄印落处生芝兰;道童牵绳,素衣沾着星子光。牛背上斜倚着个白胡子老道,拂尘扫过,连罡风都得绕着走。
小猪婆龙一头栽在青牛蹄前,腹中空得能听见自己骨头磨响——没了鳌猪那身铜皮铁骨挡灾,它连荒草都抢不过土拨鼠,早没了半分凶兽血性。
“师父!这小东西眼瞳里没沾半分煞气,倒像块没开蒙的璞玉,咱们带它走吧?”
道童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小猪婆龙的鳞甲,就被那点微弱的体温烫了下,语气里满是恳乞。
老道掀了掀眼皮,浑浊的眸子扫过小猪婆龙颈间那道快愈合的爪痕,枯瘦的手指在拂尘上轻叩:“既入了眼缘,便抱上吧。”
“谢师父!”道童笑得眼睛都眯了,小心翼翼将小猪婆龙揣进怀里,暖意裹着药草香渗进鳞甲缝里。
不过半月光景,小猪婆龙身上的伤便结了痂,连带着骨子里沉睡着的凶兽凶煞,也跟着苏醒过来,鳞片下隐隐翻涌着血色光纹。
某一日,白胡子老道收到通天师弟邀请,去参加讲道坛会。老道外出,道童不在,小猪婆龙饿的嗷嗷叫。
于是……
血羽飘落在青牛背上,仙鹤颈骨被咬得粉碎,温热的血溅了道童素衣满襟。
道童回来时,看到这一幕,气得攥紧了拳头,拂尘都抖得簌簌响,厉声斥责:“你怎敢伤此灵禽!枉我日日以灵药饲你,竟养出你这等凶性!”
小猪婆龙甩着尾巴,鳞甲上还沾着鹤血,眼底满是桀骜——洪荒之中弱肉强食,它不过是填饱肚子,何错之有?
小猪委屈顺着喉间发出低吼,它猛地挣开道童的手,转身跃下云头,鳞甲划破罡风,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混乱的洪荒深处。
那时的洪荒,天地间尽是大能厮杀的余波,法则崩裂处连星辰都能砸成碎渣。
小猪婆龙却凭着体内凶兽血脉的悍勇,还有龙族潜藏的敏锐,在尸山血海里硬生生杀出条路来——它敢吞瘴气,能搏异兽,不过百年,“猪婆龙”的名号便在洪荒中传开,凶名里裹着几分旁人不及的灵慧。
毕竟是神龙与鳌猪的混血,它虽有凶兽的凶戾,却生得妖族般的七窍玲珑心,这份“异类”,反倒被妖族看在眼里。
恰逢上古天庭初立,帝俊太一广纳洪荒强者,猪婆龙凭着灵智与战力,竟被妖族接纳,一步步踏入了南天门。
进了天庭,它彻底放开了体内凶兽血脉的战力——上阵时敢硬撼巫族巨擘,厮杀时能一口咬碎巫兵铠甲,不过千年,便从无名妖将,一跃跻身妖族三百六十正神之列,殿上受百官朝拜,威望直逼老牌妖神。
封神那日,帝俊亲赐天蓬星位,自此,猪婆龙成了执掌天蓬星的妖神,号“天蓬”。龙族血脉在体内翻涌,它控水之能远超同辈——翻手能引天河倒灌,覆掌可凝冰魄万里,便是龙族嫡系子弟在水中与它对撼,也得落个狼狈收场。
可这份能为,却成了巫族的眼中钉。
巫妖战火本就燃得炽烈,天蓬妖神控水之能屡次坏了巫族大事,很快,一份标着“天蓬”二字的狙杀名录,便出现在了十二祖巫的案头,杀机顺着名录,直逼南天门上那道越来越盛的血色龙影。
巫妖战鼓震碎洪荒穹顶,亿万妖兵倒在巫蛮巨斧之下,妖血泼洒九天,连星辰都被染成绛紫色。
南天门崩塌的巨响传遍三界,天庭殿宇成片砸落,妖神们的残躯在战火中飞散——帝俊的河图洛书崩成碎片,东皇太一的混沌钟裂出蛛网,连这对执掌天庭的至尊,都陨落在祖巫联手的杀招里。
天蓬妖神手持重岳斧,浑身浴血挡在南天门外,凶兽血脉催动到极致,鳞甲下翻涌的血光几乎凝成实质。
可巫族的杀阵如潮水般涌来,十二祖巫的浊气裹着破灭法则,一刀劈碎他的龙鳞,再一掌震散他的妖丹。
天蓬最后望了眼崩塌的天庭,意识随血光一同消散,只余下一缕真灵,如风中残烛,侥幸附在了一具濒死的上古人族尸身之上,通天修为尽散,连鳞片都没能保住。
巫妖劫后,洪荒格局陡变,人族踩着两族的尸骸崛起,成了天地间新的主角。
这日,某部族人山人海,一个身着素袍的道人立在高台上传道,周身道韵流转,连草木都跟着吐纳灵气。
天蓬附身的凡人混在人群里,蓬头垢面,听着道音浑浑噩噩,直到看清那道人的模样,浑身猛地一震。
不再是当年牵青牛的道童,如今的他身着紫袍,腰悬玉佩,眉宇间尽是圣人门徒的肃穆,族人们皆恭恭敬敬躬身,口称“玄都大法师”。
玄都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落在天蓬身上,眼神平静无波。
天蓬却猛地低下头,羞愧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当年他身为天蓬妖神,在天庭呼风唤雨,何等风光?曾凭着血脉感应寻到玄都山门,想炫耀一身成就,却被童子告知,老子闭关参悟圣道,山门紧闭,连他的名字都没递进去。
如今再遇,他没了凶兽真身,没了控水通天能,更没了天庭正神的威风,只剩一具颓废的凡人躯壳,连抬头看玄都的勇气都没有,只觉得喉间发苦,当年的骄傲,此刻都成了扎心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