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外婆的念叨声,林辰那颗在外漂泊已久的心,总算回到了这个叫家的地方。
他坐在熟悉的竹椅上,看着外婆为自己忙前忙后的瘦小身影,听着她充满活力的声音,心里久违的踏实了下来。
“辰辰,你先坐着看会儿电视,饭马上就好!”
外婆说着,快步走进了光线昏暗的灶房。那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是林辰用第一笔实习工资给她买的,很多台都收不到,但外婆依旧当个宝贝。
林辰没开电视,他的目光一直跟着外婆的身影,投向了那片被油烟熏黑的小天地。
灶房里,外婆立刻忙活起来。
她先是踮起脚,从房梁最高的钩子上,小心翼翼的取下一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腊肉,被烟火熏的乌黑发亮,一看就有些年头。
林辰认得这块肉。
这是前年家里那头最肥的猪身上,最好的一块五花肉。外婆亲手腌制、晾晒、熏烤,挂在房梁上,一直宝贝似的存着,过年都舍不得吃。
他每次打电话回来,外婆都会念叨一句:“给你留着最好的那块肉,等你回来吃。”
当时林辰只当是老人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的挂了两年。
外婆用布满老茧的手,一层层剥开油纸,腊肉独有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她把肉凑到鼻子下闻了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随即用刀切下一大块,肥瘦相间,看着就馋人。
接着,她又跑到院子里,在一群咯咯叫的母鸡中,精准逮住了那只最肥的。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完全不像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
林辰看着这一幕,眼眶有点发热。
他知道,这是外婆在用她最朴素的方式,欢迎他回家。
很快,灶房里就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
柴火在土灶里噼啪作响,火光映着外婆忙碌的侧脸。切菜的笃笃声,热油下锅的滋啦声,食材在铁锅里翻炒的哗哗声……这些充满烟火气的声音,让林辰听着格外安心。
他就这么静静坐着,听着,闻着从灶房飘出的阵阵香气。
连腹部的隐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吃饭咯!”
不知过了多久,外婆洪亮的声音在堂屋响起。
林辰回过神,快步上前,帮着把一盘盘热菜端上老旧的八仙桌。
一盘红亮的腊肉炒蒜苗,肉片闪着诱人的油光。
一碗金黄的鸡汤,汤面飘着几粒红枸杞,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还有一盘清炒的自家种的小白菜,绿油油的,看着就爽口。
没有山珍海味,只是最简单的三道家常菜。
但在林辰眼里,这比他在天海市吃过的任何大餐都要好。
“快坐下,快吃,饿坏了吧?”
外婆把一双筷子塞到他手里,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冒尖的白米饭,上面还盖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外婆,您也吃。”林辰笑着,先夹了块瘦腊肉放进外婆碗里。
“我吃,我吃。”外婆嘴上应着,手里的筷子却飞快夹起一块最大的肥腊肉,不由分说的按在林辰的饭碗里。
“吃这个,这个香!你看你瘦的,脸上一点肉都没有,风一吹都能刮跑。”
外婆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打量,眼神里全是心疼,“在外面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工作再忙,饭也要按时吃啊。”
林辰强忍着涌上来的酸楚,用力扒了一大口饭,含糊不清的说:“吃了,天天都按时吃。就是公司伙食不好,没外婆您做的香。”
他夹起那块肥肉,没犹豫就塞进嘴里。
油脂在口中爆开,混合着烟熏味和蒜苗的清香,瞬间占满了整个口腔。
是记忆里的味道,一点没变。
可他那被清淡外卖养刁的肠胃,却立刻开始抗议。一股油腻感直冲上来,让他犯恶心。
林辰不动声色的端起碗,借着喝汤的动作,把那股翻涌的感觉强行压了下去。
“慢点吃,没跟你抢。”外婆笑着,又夹了一只金黄的鸡腿到他碗里,“这鸡养了一年多,最补了。你多吃点,把在外面亏的都补回来。”
“嗯!”
林辰重重点头,埋头吃饭。
他不敢抬头,怕外婆看到他发红的眼眶。
饭桌上,外婆絮絮叨叨的问着他在外面的生活。
“公司离住的地方远不远?”
“同事好不好相处?”
“这次放假能在家待多久?”
林辰一边努力咀嚼,一边打起精神,把编好的谎话一个个说了出来。
“不远,坐车半小时就到了。”
“同事都挺好的,领导很看重我。”
“能待挺久的,公司派我去国外的大项目还没那么快,让我先休个长假。”
每说一句谎话,他心里就堵得慌。
可看着外婆听完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的欣慰和骄傲,他又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只要能让她开心,就是现在让他去死,他都愿意。
一顿饭,林辰吃得格外费劲。
腹部的绞痛一阵阵袭来,他只能在桌下用手死死顶住胃,额头渗出的冷汗,也被他借着擦嘴的动作,一次次抹掉。
他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只知道外婆不停的夹,他的碗里就没空过。
到最后,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外婆,我吃饱了,真的吃不下了。”
当外婆再次试图夹菜给他时,林辰终于求饶。
“饱了?”外婆怀疑的看了看他,“就吃这么点?跟你以前的饭量差远了。”
说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把筷子放下。
“辰辰,你跟外婆说实话,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林辰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还保持着笑:“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你这孩子,从小就不会撒谎。”外婆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看透一切的劲儿,“你一有心事,吃饭就不香,眉头就爱皱着。你当我老婆子眼瞎啊?”
“这次回来,你虽然一直在笑,可外婆看得出来,你笑的不开心。”
林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装的这么好,还是被外婆一眼看穿。
他张了张嘴,喉咙一紧,差点就把实情说了出来。
但他最终,还是死死咬住了嘴唇。
不能说。
他低下头,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时,脸上换上了一副无奈又疲惫的表情。
“外婆,您真是火眼金睛。”他苦笑一声,“就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您知道的,天海市那种地方,人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一天不努力,就被人超过去了。最近为了升职那个项目,熬了好几个通宵,身子有点掏空了,所以才想着回来歇歇。”
这个半真半假的理由,比之前那些空洞的谎话更有说服力。
外婆听完,脸上的担忧更重了,她伸出粗糙的手,覆在林辰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钱是赚不完的,活也是干不完的。身体才是自己的本钱。”她心疼的说,“回来就好,好好在家歇着,什么都别想。外婆给你做好吃的,把身体养回来。”
“嗯。”林辰用力点头,反手握住外婆那双温暖又粗糙的手。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回来了。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卸下所有伪装,找到片刻的安宁。
吃完饭,林辰抢着收拾碗筷,却被外婆一把推开。
“去去去,坐了一天车,累坏了,赶紧去洗个澡睡觉。这些活我来干。”
拗不过外婆,林辰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还是他上次走时的样子,书桌上还摆着他高中的课本。虽然多年没人住,但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没有城市的霓虹,只有满天繁星,和远处山林里传来的阵阵虫鸣。
一口带着凉意的清新空气吸进肺里,让他那因为吃太撑而发胀的胃舒服了不少。
可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剧痛猛的从他腹部深处传来!
林辰闷哼一声,身体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弯下腰,双手死死按住腹部。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几秒种后,痛感缓缓退去,只留下一阵虚弱和冷汗。
他扶着窗框,大口喘着气,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像一张纸。
他知道,这是身体在向他发出警告。
这顿充满了爱的团圆饭,对他这具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来说,终究还是负担太重了。
他还能……像这样,再吃几顿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