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张辽还颇为欣慰,毕竟这位勇冠三军的兄长竟肯钻研韬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他也乐意分享心得。
可近来吕布竟读起《左传》来了。
一个武将研究史书作甚?那不该是史官的专长吗?更要命的是总来请教,偏生问的都是自己不懂的。
从前讨论兵法时,吕布眼中满是赞赏;如今却常带鄙夷——明明是你来求教的!
文远啊,你说这......
听吕布又要发问,张辽只觉身心俱疲。奉先,我是真无能为力!不如聘个幕僚?以你的身份,这再寻常不过。
行军布阵我在行,诗书礼乐实在爱莫能助。
张辽摆手推辞,连问题都懒得听。
只要不让对方问出口,就不会暴露自己的无知。
吕布长叹,我岂不知?可并州军与西凉军本就不睦,李儒正想拆散我们。
长安士子多出身关中世家,若与他们走得太近,义父必生猜疑。
况且以我的名声,真有才之士谁愿投效?难啊!
张辽闻言愧疚。
自己只顾推脱,却忘了吕布的苦衷。
再看这位昔日莽夫,如今言谈竟如此有理有据。奉先多虑了。
治国大才固然难求,但解读书籍找个普通文吏足矣。
长安虽有诸多关中子弟,寒门士子也不乏其人。
至于猜疑......清者自清吧。
“兄长,如今太师处处提防着你,朝臣又大多瞧不起你的出身。
即便身为太师义子,可兵权被夺,并州狼骑与西凉铁骑合并后,你的处境愈发艰难了。
依我看,咱们不如回并州打羌人,岂不痛快?”
宋宪逮着机会插话,全然没注意吕布和张辽投来的古怪目光。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或许可信,但就凭宋宪平日里那副德行——上回喝醉了连路边的狗都能吵起来,他若能看透朝局,怕是日头要打西边出来。谁教你说这些的?”
吕布斜睨他一眼。
自己这个兄弟向来直来直往,倒不必与他绕弯子。是牛辅将军帐下的贾诩先生!那次喝酒时他同我说的。”
宋宪得意地挠头,“贾先生可了不得,说话又中听。”
那神气活现的模样,倒像是贾诩的本事成了他的脸面。
吕布与张辽相视一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这憨货今日竟立了功。带千贯钱去找牛辅打点,看能否将此人招揽过来。”
宋宪喜出望外。
牛辅素来轻视那主簿,吕布出手阔绰,余钱岂非尽入自己囊中?他忙不迭应下,转身便要离去。且慢。”
吕布忽然唤住他,指着案上茶具道,“你既喜欢这套器物,便带回去吧。”
“谢将军!”
宋宪抱起茶具欢天喜地跑了。
张辽望着被顺走的茶杯苦笑:“你把茶具给他,咱俩喝什么?”
“再寻一套便是。”
日暮时分,贾诩惴惴不安地踏入吕府。
见宋宪在侧,不由暗悔当日酒后失言。
正忐忑间,却见吕布亲自出迎,郑重施礼:“久仰先生大名!”
这番礼遇反令贾诩后背发凉——温文尔雅的吕布岂不更教人胆寒?他慌忙还礼:“将军折煞在下……”
几番对谈后,贾诩略松心弦,横竖不过换个主公当主簿。
吕布却越听越恼——这厮确有才学,可每每问策总避重就轻。
眼见重金买来个敷衍的,他指节发力,“咔嚓”
一声竟捏碎了茶盏!
贾诩冷汗涔涔,急将先前问题剖析得滴水不漏。
吕布盯着碎瓷片,又瞥见他讪笑的模样,心头忽生疑窦。
这人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自虐癖好?
夜色深沉
贾诩匆匆赶到吕布府邸,甚至连晚膳都未来得及用。参见将军,不知深夜唤我前来有何要事?”
贾诩恭敬行礼。
自从担任吕布的主簿后,白日 着教书授业,夜间难得休息,今日却硬生生被人从床榻上拖起。
回想当初在牛辅麾下时,何等清闲自在,想办公便办公,倦了便读书品茶,逍遥快活。
如今这般境况……唉,当真令人叹息。
踏入吕府,只见吕布仍身着甲胄,神色凝重。文和来得正好。”
吕布沉声道,“方才回府时,竟遇上司徒王允,说是设了家宴,特意从并州运来美酒,定要我赏脸赴宴。
我推脱军务缠身,他却执意等我处理完毕前去,还要在府中恭候大驾。
先生对此有何见解?”
王允向来鄙夷他的出身,不屑与之往来,今日却一反常态,必定另有所图。
如今的吕布已非昔日的莽夫,虽不及郭嘉、贾诩之流心思缜密,却也沉稳许多,岂会毫无防备赴宴?思虑良久仍不得其解,只得急召贾诩商议。此事突然,在下恐怕……”
贾诩习惯性藏拙的毛病又犯了。
相处多日,吕布早看透他遇事便躲的性子,岂容他敷衍?
“砰!”
吕布猛然起身,一脚将身旁木椅踹得四分五裂。这椅子坐着硌人,明日命人重做一张。”
吕布“和颜悦色”
道,“文和但说无妨。”
“呃……将军明鉴!王允心高气傲,以世家身份自矜,更是个顽固的保皇派。
今日邀将军饮宴,必有蹊跷!要么是想借将军在并州狼骑的威望对抗董太师,要么……便是离间将军与太师!”
瞥了眼地上散架的椅子,贾诩一股脑倒出心中所想。
他岂不知吕布意在威慑?但这谁敢赌?自己这副身板,可未必比那椅子结实。
吕布听罢陷入沉思,然而有些事仅凭思索难以决断。
眼下唯有见招拆招。
他令贾诩留府等候,卸下甲胄换上便服,踏入浓黑夜色。
另一厢。
司徒王允正对一名女子训话。
烛光映照下,女子双眸如清泉般澄澈,柳叶细眉下睫毛轻颤,肌肤胜雪透出淡淡绯色,樱唇似玫瑰花瓣娇艳欲滴。
这般倾城之姿,当真可令鱼沉雁落,月闭花羞。婵儿,为父知你委屈,然大汉四百年基业危在旦夕,为父不得已出此下策。”
王允“痛心疾首”
道。父亲不必多言。
您收养婵儿,聘请名师教导歌舞,恩重如山。
今日父亲所求,婵儿万死不辞!”
貂蝉紧咬朱唇,目光坚定。
王允欣喜道:“妙极!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你先下去准备,待吕布到来时再唤你献舞。”
待貂蝉退下,王允设宴静候。
不多时,吕布独自前来。让司徒久候,布之过也,当自罚三杯!”
吕布举杯一饮而尽。
王允连忙劝阻:“奉先言重了,以将军之威能光临寒舍,实乃王某荣幸,不必如此。”
二人入席畅饮。
酒至半酣,王允击掌为号,只见貂蝉翩然而至。
吕布见其美艳绝伦,不禁心动。
想起贾诩此前分析,只道王允欲借佳人相笼络,心中暗喜:既得 ,何乐不为?
“今日与奉先痛饮甚欢,这是小女貂蝉,特来为将军献舞助兴。”
王允说罢示意,貂蝉随即起舞。
乐声袅袅,貂蝉广袖翻飞,宛若花开。
吕布看得如痴如醉。
貂蝉偷觑吕布英姿勃发,竟与义父所言粗鄙形象迥异,不禁心生爱慕,舞姿愈发动人。小女精通歌舞,若将军不弃,愿许与将军为妾,如何?”
王允含笑问道。
吕布大喜:“承蒙司徒厚爱,布必当厚报!”
宴席间宾主尽欢。
待吕布回府,贾诩见他满面春风,忙问缘由。王允欲将其义女许我为妾,想是意在结盟。
那貂蝉倾国倾城,对我似也有意,我便应下了。
只是王允说要三日后正式迎娶。”
吕布说罢,见贾诩神色凝重,不由疑惑。
贾诩叹道:“此事恐有蹊跷。
若真心结盟,当即夜便该让貂蝉随行。
以王允为人,怕是要将此女再献太师,行离间之计啊!”
话虽如此,贾诩心知此乃阳谋——吕布已真心喜爱貂蝉,纵使识破也难以自拔。
可若不说,将来必受牵连。
吕布怔了片刻,慢慢坐回席位,沉默不语,方才的豪情万丈早已消散无踪。
厅内空气仿佛凝固。
贾诩轻叹一声。
长安迁都不过数日,恐怕又难平静了。
李儒府上。
深夜被仆役急叩房门惊醒的李儒睡眼惺忪,美梦被打断,正待发怒。
却听仆役急报,竟是吕布夤夜到访。
守门卫兵见吕布深夜造访,哪敢惊扰李儒安眠,连忙推说李儒早已歇息,请其明日再来。
岂料吕布闻言非但不退,反手祭出方天画戟,寒光凛凛直指守卫。
区区士卒何曾见过这般架势——是挨李儒责骂还是命丧画戟之下,这选择岂非显而易见?
李儒仓促整装, 冠都来不及束,只得披散着头发匆匆迎客。
此人既敢在府前亮刃,谁知盛怒之下会作何举动?
对此等莽夫,最忌考验其耐性。你说愿助我整饬并州铁骑?
听得吕布主动提出协助重整并州军,李儒胸中余怒顿消。
吕布在军中威望甚高,原本整军计划阻力重重。
如今得他相助,诸般难题迎刃而解,什么计策比得上他在军中的一言九鼎?
但李儒心知这是交易,吕布岂会不知兵权紧要?强压欣喜,静候下文。只求军师一事。
我与王允义女貂蝉两情相悦,王允已应允我纳妾之请,却要我再候三日。
恐其欲将貂蝉献与义父,离间我父子之情。
但求得此佳人,并州铁骑任凭军师调遣!
吕布抱拳道出与贾诩筹谋半夜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