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初年的东京汴梁，紫宸殿内，一场足以影响国运的朝会正在上演。殿内金碧辉煌，蟠龙柱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气氛却并非往日的庄严肃穆，而是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与压抑。这一切的源头，皆因数日前，数辆满载奇珍异宝的密封大车，在一队精悍骑兵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却又无法完全掩饰其沉重地驶入了皇城大内。同时，一份来自西北的加急奏章，也通过枢密院的渠道，摆上了政事堂诸位宰执的案头。
一、 导火索：珍宝动帝心，奏章掩暴行
大内福宁殿偏殿，宋徽宗赵佶正兴致勃勃地赏玩着新到的“贡品”。他不是在批阅奏章，而是在欣赏艺术。蔡攸进献的宝物被精心陈列：一尊尺余高、通体由羊脂白玉雕琢的观音立像，宝相庄严，衣纹流畅如水流；一套十二件的纯金编钟，小巧玲珑，极之清越悠扬；数幅据称是唐时吴道子真迹的佛画，虽年代久远，却色彩依旧绚烂，人物栩栩如生；还有大量前朝古玉、青铜彝器、象牙犀角、珍珠玛瑙……琳琅满目，光华璀璨，几乎晃花了人的眼睛。
赵佶手持一枚温润的汉玉璧，对着光线仔细端详，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喜悦和满足。“妙！妙啊！”他连声赞叹，“攸儿深知朕心！远在西北，竟还能觅得如此多的雅物珍玩，难得，实在难得！”一旁侍奉的太监总管梁师成和杨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连忙躬身附和：
“陛下圣明，蔡少保一片孝心，天地可鉴。他奏章中言道，这些皆是查抄五台山寺庙中不法僧侣囤积的民脂民膏，特精选上品，献予陛下赏玩，余者皆已充作军饷，实乃一举两得，忠孝两全啊！”
“是啊陛下，”杨戬尖细的嗓音接着响起，“蔡少保还奏报，五台山僧侣冗杂，不事生产，空耗钱粮，甚至有通敌之嫌。他此行乃是整饬佛门，清除积弊，为国敛财，为陛下分忧呢！”
赵佶闻言，更是龙颜大悦，完全沉浸在这些精美艺术品的享受和蔡攸“忠孝能干”的印象中，至于这些珍宝究竟如何“查抄”而来，五台山的“整饬”过程是否血流成河，他根本不愿去想，也懒得去想。在他心中，这不过是又一场成功的“花石纲”行动罢了，只是执行者换成了他更加欣赏的蔡攸。
而那份正式奏章，此刻正在几位重臣手中传阅。奏章文辞华丽，逻辑缜密，将一场赤裸裸的抢劫包装成了“为国除弊”、“筹措军资”的壮举。文中极力渲染五台山寺庙如何富可敌国、僧侣如何骄奢淫逸、如何可能勾结外敌，而蔡攸自己则是如何果断出击、雷厉风行，最终“查获巨资，充以军实，汰除冗僧，编入行伍，稳固后方，震慑不臣”。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朝廷的忠诚和对皇帝北伐大业的支持。
二、 发难：康王领衔，弹劾如潮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蒙蔽。朝会之上，年轻的康王赵构率先出列，他面容肃穆，眼神锐利，声音洪亮地打破了殿内的平静：
“父皇！儿臣有本奏！”他高举笏板，朗声道，“近日京城传言纷纷，皆言宣抚副使蔡攸，在五台山佛门圣地，纵兵行凶，劫掠寺产，毁佛夺财，强掳僧侣入伍！致使宝刹蒙尘，僧众流散，香客惊恐，边地民怨沸腾！五台山乃北疆信众心中圣地，如此暴行，岂非自毁藩篱，逼反民心？我朝以仁孝治天下，蔡攸此举，与盗匪何异？不仅残害地方，更有损国体，徒令四方藩邦耻笑！请父皇即刻下旨，严查此事，惩办蔡攸，以安天下，以正国法！”
信王赵榛紧随其后，他性格更为直率，言辞也更为激烈：“父皇！王兄所言句句属实！蔡攸倚仗兵权，行此骇人听闻之事，名为筹措军饷，实为无法无天，残民以逞！若边将皆效仿此例，则国法何在？军纪何存？我大宋江山，岂不成了弱肉强食之丛林？请父皇明鉴，万万不可纵容此等行径！”
两位皇子的发难，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引爆了朝堂。张邦昌见状，立刻出列，他惯于察言观色，此刻见皇子领头，便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陛下，两位殿下所言，老臣亦有所闻，深以为忧。蔡少保为国筹饷，其心或可嘉勉，然其手段…未免过于酷烈，近乎杀鸡取卵。佛门终究是清净之地，如此作为，确实恐失人心，于安抚地方不利啊。”
清流领袖御史中丞张商英更是痛心疾首，他手持奏本，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陛下！臣弹劾蔡攸十大罪状！其罪一，亵渎佛门，毁像掠财，人神共愤！其罪二，强征僧侣，违背律法，破坏人伦！其罪三，纵兵为祸，惊扰地方，激变民心！其罪四…其行径之恶劣，实乃祸国殃民之巨奸！若不严惩，何以告慰天下？何以整肃纲纪？请陛下速速下旨，锁拿蔡攸回京问罪！”
知枢密院事郑居中老成持重，他从军事角度补充，语气沉重：“陛下，北伐大业固然紧要，然稳固后方乃根本中之根本。五台山地处要冲，连接西夏、云中，民心向背关乎大局。蔡攸如此激进，若处理不当，恐引边民骚动，甚至迫使其与西夏、乃至新兴之金国勾结，则我大军侧翼危如累卵！此绝非危言耸听，实乃贪功冒进，顾头不顾尾，恳请陛下三思！”
一时间，弹劾之声此起彼伏，形成一股强大的舆论浪潮，直指远在西北的蔡攸。龙椅上的赵佶，眉头微蹙，方才欣赏珍宝的好心情被破坏了不少。
三、 反击：权奸护短，巧言诡辩
面对汹涌的弹劾，蔡攸的父兄与盟友岂会坐视？
梁师成率先开口，他声音不高，却尖细阴柔，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陛下，老奴愚见，诸位大臣所言，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他慢条斯理地道，“蔡少保的奏章，写得明明白白。五台山寺庙，囤积巨富，藏污纳垢，早已非佛门清净地，实乃国之蠹虫盘踞之窝点。蔡少保此行，乃是奉旨行事，替天行道，为国库充实军饷，为陛下觅得雅玩，一举多得，何错之有？至于那些僧侣，不耕不战，空耗钱粮，如今充军报国，正是将其无用之身，化为有用，乃是他们的造化。些许刁僧怨言，无知民谣，何足挂齿？岂能因此而责罚功臣？”
杨戬立刻附和：“梁太傅所言极是！陛下，如今是非常之时，金辽战事正酣，北伐在即，急需钱粮军资。蔡少保能于无中生有，为朝廷解此燃眉之急，此乃大功一件！岂能因循腐儒之见，拘泥于区区小节，而寒了前线将士之心？苛责于国之干城？”
高俅身为殿帅，虽与蔡攸并非一党，但利益多有纠葛，且深知皇帝心思，也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蔡攸年少气盛，行事或有不周，然其忠心为国，天地可鉴！五台山之事，正彰显我朝天威赫赫，对不法之徒绝不姑息之决心！强征僧兵，更是化腐朽为神奇，彰显陛下文治武功，无所不服！些许手段，正是大将风采，何必苛求？”
最后，重量级人物太师鲁国公蔡京颤巍巍出列。他老谋深算，先是对皇帝深深一揖，面露沉痛之色：“陛下，老臣教子无方，致使攸儿行事操切，惹来如此非议，老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他以退为进，先揽下罪责，旋即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然，陛下明鉴！攸儿之心，可昭日月！其所做所为，无一不是为了陛下的北伐伟业！如今金国虎视于北，辽国垂死挣扎，军饷匮乏，实乃心腹大患！攸儿能不辞劳苦，不畏人言，在短时间内筹措如此巨款，充实军资，稳定西陲，虽有手段过激之处，然其忠心、其干才，岂容抹杀？若因循守旧，坐视国库空虚，北伐大业受阻，岂非因小失大，辜负陛下重托？江山社稷与些许僧侣，孰轻孰重？陛下圣心独断，自有明裁！” 他一席话，直接将问题拔高到“忠君爱国”与“迂腐误国”的层面，将所有反对者置于道德劣势。
四、 裁决：昏君偏私，忠奸颠倒
宋徽宗赵佶高坐龙椅，听着下面两派吵得不可开交。他手中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戴的一枚蔡攸进献的翡翠玉佩，触手温凉，心思早已飞到了那些精美的艺术品上。
他根本不在乎五台山死了多少和尚，跑了多少信徒。他只看到：蔡攸给他送来了这么多好东西，解决了让他头疼的军饷问题，而且奏章里说得天花乱坠，全是为了他的“丰功伟业”。康王、信王他们说的或许有道理，但听起来太麻烦，太扫兴。而蔡京、梁师成他们的话，听起来就顺耳多了，处处体谅他的“难处”和“雄心”。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下面的争吵。
“众卿不必再争了。”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于皇帝。
赵佶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道：“蔡攸所为，嗯…虽有操切之处，”他轻描淡写地承认了一下，“然其忠心为国，筹措军饷有功，解了朝廷燃眉之急。更难得的是，他远在边陲，心中还时刻惦念着朕，觅得这些珍玩供朕赏鉴，其心可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面神色各异的臣子，最终做出了决定：“北伐事大，关乎国运，不可拘泥于小节。些许僧侣，充军便充军了，亦是报效国家嘛。传朕旨意：嘉奖蔡攸，所筹钱粮妥善用于军需。五台山之事，下不为例便是。”
五、 余波：愤懑暗流与得意的算计
旨意一下，康王赵构、信王赵榛、张商英、郑居中等人面色瞬间变得铁青，心中愤懑欲炸，却只能强忍怒火，低头领旨。他们深知，皇帝昏庸至此，奸佞当道，忠言逆耳，大势已去。赵构袖中的拳头紧握，对蔡攸及其背后势力的恨意更深了一层。
而梁师成、杨戬、高俅、蔡京等人，则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山呼万岁。他们知道，又一次押对了宝，地位更加稳固。
消息很快传出朝堂，清流之士闻之无不扼腕叹息，痛心疾首，深感国事日非。而趋炎附势之徒，则更加坚定了巴结蔡京一党的决心。
当嘉奖的旨意和皇帝的赏赐快马加鞭传向西北时，接到消息的蔡攸，正在军营中与诸葛长风议事。他看完旨意，放声大笑，志得意满。
“陛下圣明！”他对诸葛长风道，“有陛下如此信重，我等还有何惧？这西北，应该是我蔡攸建功立业之地！”
皇帝的偏袒和嘉奖，如同给他喂下了一颗定心丸，也注入了一剂狂傲的猛药。从此，他在西北更加肆无忌惮，其野心也如同脱缰的野马，再也无法遏制。而朝堂上这场风波，并未平息，只是将更深的怨恨与危机，埋藏在了看似平静的表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