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穿透梁师成别院的薄雾,蔡攸的八抬鎏金轿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起檐下宿鸟。轿帘上如朕亲临的蟠龙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轿檐垂下的十二串金铃随着步伐轻晃,在寂静的街巷中荡出细碎回音。高俅的皂靴刚踏上门阶,就听见院内传来杨戬特有的尖细笑声,像铁勺刮过瓷碗般刺耳。
少保到——梁府司阍的唱喏声惊落梧桐叶上的露珠。蔡攸的玄色蟒袍扫过门槛,袍角的金线在晨曦中拖出华丽纹路。梁师成的灰貂大氅从回廊深处飘来,这位的玉拂尘柄上缀着颗鸽卵大的东珠,珠光映得他面上每道皱纹都纤毫毕现。杨戬的紫金冠从假山后转出,冠缨上系着的七宝金铃随着他尖利的笑声叮当作响。
三位大人久等了。蔡攸的鎏金护腕碰着茶案,发出清脆声响。四人围坐的紫檀圆桌上,早已摆好泉州府的微缩沙盘。高俅的指节敲在沙盘边缘,震得那些代表商船的银箔模型微微颤动:李彦那厮,上月又给官家送了幅《千里江山图》的摹本。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妒意,画角题着臣李彦恭绘五个字,字迹竟有三分像米元章!
杨戬的护甲突然刮过茶盏,瓷器摩擦声让众人眉头一跳。他从袖中抖出本账册:这是泉州供奉局这三年的收支。册页翻动间,露出页角密密麻麻的朱批——全是李彦讨好内廷的记录。最刺眼的是最新那条:宣和三年正月初八,进献南海明珠十二斛,径寸者三百颗。梁师成的拂尘柄重重戳在这行字上,檀木案面顿时多了个浅坑。
这厮胃口不小。蔡攸的指尖点在沙盘上的泉州港,那里插着面赤旗,去年还只是孝敬些珊瑚珍珠,如今竟敢插手江南织造。他的金丝履突然踢到案脚,震翻了个小船模型——那是代表三江商社的商船。高俅弯腰拾起时,发现船底刻着个字,忙用袖子擦了擦,恭恭敬敬摆回原位。
梁师成的拂尘扫过众人眼前,尘尾的白毫突然炸开:听说他上月秘密面圣,献了套《道藏》的金匮玉版。老太监的声音像钝刀割肉,官家龙颜大悦,赏了他个忠勤体国的匾额。杨戬的护甲突然掐碎块茶饼:那匾额的样式,竟与咱家去年得的那面一模一样!
诸位,诸位。蔡攸的茶盏轻叩桌面,盏中君山银针的叶片齐齐一颤,李彦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的蟒袍袖中滑出卷黄绫,这是泉州转运使的密报——李彦在城南私筑别院,地下银窖存金不下百万贯。高俅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那黄绫是枢密院专用的加急密函用纸。
杨戬的尖指甲突然在沙盘上划出深痕:这厮还暗中结交康王府的属官!他的紫金冠缨剧烈晃动,冠上金铃震得人耳膜生疼。蔡攸突然轻笑,从怀中取出个锦囊,倒出七枚铜钱排在案上:这是三江商社的暗桩送来的——李彦每月初八,都会在别院密会信王府的长史。铜钱上的绿锈显示,它们被埋在墙角已有数月。
该收网了。梁师成的拂尘柄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半截密旨——正是官家批复的《清查各路供奉局疏》。老太监的灰眉下,那双浑浊的眼珠突然精光四射:三日前,皇后跟官家嘀咕,说李彦进贡的珍珠成色不如从前。蔡攸的茶盏恰到好处地一顿,盏底在案上磕出个字形状的水痕。
高俅的皂靴突然碾碎地砖缝里爬过的蚂蚁:下官愿率禁军查抄!他的铁护腕砸在案上,震得茶汤溅出。杨戬的尖笑再次响起:高二要是去,怕不是要私吞半数?说着从怀中掏出块玉牌——正是内侍省调兵的鱼符。蔡攸适时按住二人:何须劳动禁军?泉州水师现归三江商社接制。他的指尖在沙盘上划出条航线,正好有支船队明日抵港。
四六分账如何?梁师成的拂尘突然静止。尘尾的白毫无风自动,在空中排成二字。杨戬的护甲掐算片刻:四成交国库,两成归内库...他的金铃突然不摇自响,剩下四成...蔡攸的蟒袍袖中滑出张清单:杨公与梁公各取两成,我与高太尉分余下两成。清单角落盖着三江商社的朱印,墨迹犹新。
高俅的铁护腕突然松开。他盯着清单上那行泉州水师犒赏银五万贯,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杨戬的尖指甲在案上划出个字,刮下的檀木屑竟自发排成个字。梁师成的拂尘柄突然合拢,重重敲在案面:后日卯时,泉州转运使会发现银窖。
新任供奉使人选...蔡攸的茶盏推向杨戬。老太监的护甲突然展开张名单,上面五个名字都打着朱圈。他的金铃在童师闵三字上悬停——此人是杨戬的干儿子,现任杭州织造局提举。梁师成的拂尘尖在那名字上点了点,尘尾的白毫突然缠住蔡攸的茶盏,将茶水吸成个字。
午时的日光照进花厅时,四人已饮尽三壶密云龙。蔡攸起身告辞,蟒袍下摆扫落几片梧桐叶。高俅盯着他背影,突然发现少保的玉带钩上多了道血痕——正是方才杨戬的护甲不小心刮的。梁师成送客到二门,拂尘突然扫过蔡攸的靴面:少保的泉州水师,明日几时启程?
潮水卯时三刻最急。蔡攸的金丝履尖在青砖上划出条弧线,正是海船进港的轨迹。杨戬的尖笑从影壁后传来:咱家会让童师闵备好接风宴。他的紫金冠缨在阳光下晃出刺目光晕,冠上金铃的脆响惊飞满树麻雀。高俅最后跨出门槛时,发现自己的铁护腕上沾着片梧桐叶——叶脉的纹路竟与泉州港的水道图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