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衙后院,临时辟出的几间精舍,虽燃着炭盆,铺着锦褥,却依旧弥漫着一股驱之不散的压抑与冰冷。这里,成了囚禁凤凰的金丝笼。
最大的一间房内,王蕴之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绝伦却毫无血色的脸。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凝冰,只是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死寂的漠然和深不见底的幽寒。侍女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着如瀑青丝,动作轻柔,却带不起她眼中丝毫波澜。
侍女捧来一套正红色的嫁衣,金线绣着翱翔的凤凰,华美异常,象征着正妻的尊荣。“小姐…该更衣了…”侍女声音细若蚊呐。
王蕴之目光扫过那刺目的红,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移开。她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上面浮雕着王氏的族徽——一只展翅的玄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表面,力道之大,指节都微微泛白。许久,她才开口,声音清冷得像屋檐下凝结的冰凌:“放下吧。” 再无他言。那嫁衣,如同烙铁,灼烧着她仅存的骄傲。
隔壁房间,气氛截然不同。崔明玉一身素白,未施粉黛,如同冰雪雕琢的人儿。她端坐镜前,任由侍女为她挽发,眼神却倔强地直视着镜中的自己,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侍女拿起一支镶嵌红宝石的金簪,欲为她簪上。崔明玉猛地抬手,一把打落金簪!金簪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红宝石滚落一旁。
“拿走!”她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抗拒,“我崔明玉,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镜中那双清冷的眸子,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却也深藏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她早已暗中藏好一枚锋利的瓷片,若蔡攸真敢用强…她宁可血溅当场!
另一间稍小的屋子,卢雪晴安静地坐在榻边。她换上了一身水红色的裙装,虽非正红,却也精致。侍女正为她描眉,动作轻柔。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恐惧、屈辱、茫然,还有一丝认命的无奈与求生的本能。她不像王蕴之那般冷傲,也不似崔明玉那般刚烈,她更像一株柔韧的蒲草,在风暴中寻找着生存的缝隙。
“月儿…”她轻声唤着身边同样被选为侍女的远房堂妹卢月儿,“以后…在蔡府…要更小心些…多看,少说…”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卢月儿含泪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
这时,一名侍女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支小巧的羊脂白玉瓶。“小姐,这是…蔡太傅派人送来的…说是西域进贡的玫瑰香露和…‘雪参生肌膏’…” 侍女声音有些迟疑。
崔明玉看也不看,冷声道:“扔出去!”
王蕴之目光落在玉瓶上,微微一凝,随即又恢复漠然。
卢雪晴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放下吧。”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是王蕴之的幼弟王澈,被两名太平会护卫“护送”着路过院门。小男孩似乎受了惊吓,哭喊着要找姐姐,声音凄厉。
王蕴之身体猛地一颤!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瞬间裂开一道缝隙!她霍然起身,冲到窗边!只见王澈小小的身影被粗暴地拽走,哭喊声渐渐远去…
“澈儿!”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从她喉中溢出,她死死抓住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颤抖。那冰冷的漠然面具,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无助。
也就在这时,蔡攸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他显然听到了动静,也看到了窗内王蕴之瞬间失态的模样。他并未进来,只是隔着庭院,目光平静地看向王蕴之。
王蕴之猛地回神,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重新挺直脊梁,恢复了那副冰冷的面具。只是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蔡攸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崔明玉紧闭的房门和卢雪晴透着灯光的窗户,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并未多言,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吩咐:“告诉她们,好生歇息,三日后启程返京。”看似平淡的话语,却如同无形的枷锁,再次勒紧了三位女子紧绷的心弦。等待她们的汴京,等待她们的蔡府,等待她们未知的命运…如同这北地的风雪,寒冷而漫长。王蕴之松开窗棂,缓缓坐回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拿起那支被崔明玉打落的金簪,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刺痛掌心,却远不及心中的寒意。她闭上眼,一滴清泪,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梳妆台上,碎成几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