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着雪粒子,抽打着燕京城朱漆剥落的宫墙,发出呜咽般的嘶鸣。辽国枢密院暖阁内,炭火烧得通红,龙涎香混着酒气,却压不住那股从门缝里渗进来的、带着铁锈和死亡味道的寒意。
天祚帝耶律延禧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龙椅上,醉眼朦胧地搂着新纳的渤海妃子,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她鬓角一朵颤巍巍的绢花。晋国公萧奉先正抑扬顿挫地念着一份歌功颂德的祥瑞奏章,字句华丽,如同裹着蜜糖的毒药。
“……西山现五彩祥云,形如凤凰展翅,此乃陛下德被苍生,天命所归之吉兆……”萧奉先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谄媚。
“砰——!”
暖阁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巨力撞开!寒风裹挟着雪沫狂涌而入!一个血人踉跄扑倒在地,沉重的甲叶撞击金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胸口插着半截断箭,鲜血浸透了破烂的皮甲,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
“泰…泰州…丢了!”传令兵的声音嘶哑如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撕扯出来,“完颜娄室…铁浮屠…破城…屠城!耶律斜轸将军…战死!金兵…距白沟河…不足…百里!”
死寂!
炭火盆里“噼啪”一声爆响,火星溅起。
耶律延禧猛地推开怀中的妃子,金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在明黄的龙袍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污渍。“什…什么?!”他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完颜…娄室?!那个…那个杀神?!”
暖阁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萧奉先手中的奏章滑落在地,脸上那谄媚的笑容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南院大王耶律淳眼神阴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北院大王萧干虬髯戟张,豹眼圆睁,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林牙耶律大石站在阴影里,身形挺拔如松,但按在腰间弯刀上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深邃的眼眸中,风暴正在凝聚。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陛下!”一个清朗而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蔡攸一身玄色蟒袍,越众而出,对着耶律延禧躬身一礼,姿态恭谨,眼神却锐利如刀锋,扫过殿内一张张或惊惶、或阴沉、或愤怒的脸,“金虏凶焰滔天!白沟河乃燕京门户!门户若失,则都城危矣!唇亡齿寒,臣…愿率麾下儿郎,协防白沟河!与辽国将士…共御强敌!”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殿内的恐慌。
“你?”耶律延禧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希冀的光芒,“蔡太傅…真…真愿助我大辽?”
“国事为重,岂敢推辞?”蔡攸目光沉静,“然兵贵神速,令出一门!值此危难之际,臣斗胆请命——暂领白沟河前线宋辽联军指挥之权!由我大宋翰林学士张浚总揽军务调度!林牙耶律大石监军!北院大王萧干为副将!如此,方能号令统一,如臂使指,力抗金虏!”
“不可!”萧奉先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声音因惊怒而变形,“军国大事,岂能假手宋人?!陛下三思!此乃引狼入室!”
“有何不可?!”萧干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身形如同一座铁塔,震得地面微颤。他怒视着萧奉先,声如洪钟,带着草原汉子的直率与暴烈,“只要能杀金狗!老子听谁的都行!蔡太傅在界河、在野狐岭…是条响当当的汉子!老子信他!张浚那小子…脑子比咱们这帮大老粗好使一万倍!让他调兵遣将!总比咱们瞎指挥,把儿郎们往金狗刀口上送强!”
耶律大石沉默片刻,深邃的目光在蔡攸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殿外呼啸的风雪,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磐石:“陛下,金兵势大,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张学士通晓兵法,运筹帷幄;蔡太傅…有破敌之志,敢为人先。臣…附议。”他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却自有一股沉凝如山的气势。
耶律延禧看着阶下争执的臣子,又看看殿外阴沉的天色,仿佛看到了完颜娄室那狰狞的面孔和染血的铁蹄。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挥手,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准!准了!蔡太傅!白沟河…就交给你了!务必…挡住金狗!挡住他们!”
“臣…领旨!”蔡攸躬身,声音斩钉截铁。他霍然转身,玄色蟒袍在殿内带起一股凛冽的风,目光如电扫过早已等候在殿外的张浚、林冲、呼延灼:“张学士!即刻拟订方略!林教头!呼延将军!点齐本部兵马!一个时辰后…开拔白沟河!”
“末将遵命!”林冲抱拳,声如金铁交鸣,丈八蛇矛的矛尖在殿外雪光映照下,闪过一点寒星。呼延灼豹眼圆睁,双拳紧握,瓮声应道:“得令!”
张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波澜,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下官…即刻着手!”
角落里,耶律淳看着蔡攸等人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怨毒的弧度。萧奉先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王爷…宋人…狼子野心啊…让他们和金狗…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更好?咱们…坐收渔利…”
耶律淳没有回答,只是那抹冷笑,愈发阴寒刺骨。
风雪更急了,如同为即将到来的血战,奏响悲怆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