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出使前三日,紧绷的弦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弛。秋日晴好,碧空如洗,汴河之上,舟船如织。
一艘通体以楠木打造、雕饰华美雅致的中型画舫,悠然漂浮在汴河宽阔的水面上。画舫四周垂下薄如蝉翼的烟霞色轻纱,隔绝了喧嚣河景,唯留清风习习,带来两岸丹桂飘香。
舫中并无丝竹歌舞,唯有清雅琴音琮琮流淌,是梁红玉信手拨弄着焦尾古琴的琴弦。她今日卸下了劲装,换了一身杏子红绣金牡丹的广袖罗裳,斜插一支赤金嵌珠步摇,清冷英气中揉入了难得的婉约妩媚,眼波流转间,情意绵绵地落在主位上那个倚栏远眺的身影上。
蔡攸斜倚在铺着柔软白狐皮的锦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杯内盛着琥珀色的西域葡萄美酒,散发着醉人的芬芳。他那紧绷如弓弦的神态难得地松弛下来,眉宇间的狠厉与锋芒被柔和的日光和眼前温柔乡短暂地化去。
在他身畔,围绕着数名倾国倾城的女子。
雪魄与冰魂这对从布府中抢来的双生姐妹花,穿着同款的月白与浅碧束腰襦裙,恍若并蒂清莲。姐姐雪魄温婉,捧着一碟精致的玫瑰酥糕;妹妹冰魂灵动,纤纤玉手拈着水晶果盘里的紫玉葡萄,小心地剥去薄皮,送入蔡攸口中。她们眼中仍有对命运难以把握的怯懦,但面对这个改变了她们生命轨迹、予她们富贵却也掌握生死的男人,更多的是一种温顺的依赖和刻意的取悦。
新入府的张雪莹(张浚之女)单独坐在稍远处的一张小几旁。她穿着藕荷色对襟褙子,淡扫蛾眉,气质清雅,如同初绽的幽兰。她低眉垂眼,手中无意识地捻弄着一枚棋子,面前的棋盘上黑白交错,却是她自己与自己对弈。张浚的投效和她的被送入府,如同一道深不见底的寒渊,将她原本的人生轨迹彻底截断。她只能如履薄冰,在这陌生的奢华牢笼里,寻找一丝心灵的慰藉。那安静的侧影,带着易碎的美丽和难以言喻的哀伤。
柴二娘则紧挨着蔡攸身侧。她原是柴氏皇族的旁系遗脉,家族落拓后被一豪商强纳为妾,其夫犯事后产业尽被蔡攸“吞并”,连她也被蔡攸笑纳府中。此女虽经历变故,但骨子里仍流淌着前朝贵胄的骄傲。今日她穿了一袭鹅黄的杭绸金线绣缠枝莲的宽袖长裙,发髻上插着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凤首簪。她不像雪魄冰魂那样刻意献媚,也不似张雪莹那般自伤身世,反而落落大方地为蔡攸斟酒,偶尔评论几句汴河秋景,言辞清雅得体。但那眼波深处,对蔡攸的敬畏、对未来命运的忐忑,以及一丝被这雄主魅力的吸引,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最出人意料的,是在船舱一角席地而坐的三人——金瓶梅三女!潘巧莲(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她们被蔡攸从教坊司赎出,安置在一处别院,今日也被接来。她们经历过市井最底层的磋磨,身上有股不同于前几位贵女的尘烟火气。穿着虽然也是崭新的绫罗(色彩艳丽大胆),但一举一动仍带着教坊司训练出的规矩与放不开的拘谨。此时她们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的茵毯上,小心地吃着精致的点心,惊艳又惶恐地偷瞧着船舱中央如同帝皇般被绝色环绕的主宰者,大气也不敢出。她们的存在,是蔡府后院复杂与残酷的另一种注脚。
蔡攸的目光掠过众人,如同君王巡视着他的领地。他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与绝对的控制感。
“来,尝尝这‘玉髓茶’新调的口味。”柴二娘浅笑着将一杯泛着翡翠光泽的茶汤奉到蔡攸唇边。那茶汤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果木混合冷冽冰雪的清香。
蔡攸啜饮一口,点头赞道:“不错。‘天香阁’的新货果然有新意。”他放下茶杯,一手揽过冰魂玲珑的腰肢,另一手却自然地握住了稍远处梁红玉轻抚琴弦的手腕,眼神温柔地看向她。
梁红玉指尖微颤,琴音微滞。她微红着脸颊垂下眼,随即指尖一动,琴音复续,一曲《凤求凰》的变调流泻而出,带着少女怀春般的旖旎情思。
雪魄适时递上刚切好的水果。蔡攸随手拿起一瓣水梨,却喂给了身边的冰魂。冰魂受宠若惊,樱口微张含住梨瓣,腮边泛起娇羞红霞。
柴二娘抿嘴轻笑,又为蔡攸续上酒。角落里,金瓶梅三女偷偷望着眼前这神仙眷侣般的旖旎画卷,眼中既有羡艳,也有难以掩饰的自卑和失落。
唯有张雪莹,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棋局中,仿佛周遭的繁华温存与她无关。那宁静的姿态,如同浊世中的一泓清泉,却又带着隔绝于世的孤寂。
蔡攸的目光最后落在张雪莹身上片刻,深邃难测。他没有说话,只是收回目光,再次望向薄纱之外汴河上来往的繁华舟楫。眼底那份难得的温情渐渐敛去,重新凝聚起属于枭雄的冰冷与决断。
在这短暂的、被温柔乡环抱的时刻,他放纵自己沉溺其中,享受着美人殷勤带来的征服快感,贪婪地汲取着这乱世中极其奢侈的情感慰藉。然而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舫外是帝国末路的繁华,北上即将踏足的是血雨腥风的炼狱。汴水悠悠,儿女情长,不过是霸业征途上点缀的风景。
这片刻的温存,是慰藉,是休憩,更是为了积蓄力量,迎接那即将撕裂时代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