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城的风,带着万古亡魂的叹息,吹过阵法中央。
时光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形态,在沈微身上倒流、重塑。
她身上的现代衣衫寸寸化作飞灰,取而代之的是繁复的古代嫁衣,凤冠霞帔,艳丽如血。
眉心被点上花钿,朱唇轻启,却吐不出自己的名字。
她的眼神正在一点点涣散,那些属于“沈微”的记忆,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画,正被名为“柳轻眉”的过往无情覆盖。
阵眼边缘,祁诀半跪在地,心口处那枚心焰莲核明灭不定,宛如风中残烛。
他面前的虚空中,半透明的玉牒正用最冰冷的字体刷新着绝望的倒计时:
【命格覆盖警告:目标‘沈微’人格即将被‘柳轻眉’之魂印完全替代。】
【倒计时: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一旦归零,沈微将从三界六道之中被彻底抹去,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他死死地盯着阵中那个即将变得完全陌生的身影,她的眼底,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属于沈微的挣扎与清明。
那双眼睛,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你说过……名字,是自己为自己写的。”祁诀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放肆!”一声厉喝如惊雷炸响。
一名身披漆黑甲胄、面容模糊的影守将凭空出现,手中两枚乌光闪烁的“定魂钉”狠狠刺入地脉,整个大阵的流光瞬间稳定了百倍。
“此乃时光陵阵,以十万忠魂为基,千年不灭,只为护将军与夫人忠烈不朽!尔等宵小,也敢扰动英灵安眠?你若敢动阵法分毫,这十万英魂将为你陪葬,瞬间腐朽,永不超生!”
十万英魂……祁诀的身体剧烈一颤。
然而,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再看那影守将一眼。
他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早已被摩挲得温润的桃木哨,决绝地含入口中。
呜——
一声不成调的、仿佛婴孩梦呓般的哨声响起。
那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仙法神咒,而是他初入鬼域,面对无数惶恐不安的幼小游魂时,随口吹奏的《育婴谣》终章。
那是安魂的曲,是许诺的调,是他在无边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缕微光。
哨声穿透了时光的壁垒,精准地落入沈微即将被彻底封锁的魂海深处。
刹那间,她那戴着华美指套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魂火深处,一簇微弱的、属于“沈微”的火苗,随之轻轻跳跃。
【警告!检测到未知干涉……正在分析……】
【分析完毕:检测到‘初愿回响’,宿主与目标存在极深的灵魂羁绊。
开启特殊方案:命契微改。】
机会!
祁诀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腥甜的鲜血瞬间涌满口腔。
他抬起左手,以舌尖血为墨,以指为笔,在掌心飞速画下一道玄奥复杂的逆转符文。
那符文的终点,不是斩断,不是毁灭,而是两个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同心结——【命契微改·共生】!
“开!”
他一声怒吼,将那只画着血符的手,狠狠地按向阵眼边缘一道仅有寸许的能量裂隙!
滋啦——
仿佛将手掌伸进了滚油,又像是探入了万载玄冰。
无法言喻的剧痛顺着手臂瞬间传遍全身,那是他的命格,正被时光陵阵的伟力强行撕扯、碾磨,要与沈微的命格强行绑定在一起!
“啊啊啊——!”祁诀痛吼出声,声如裂骨,七窍之中都渗出了细密的血珠。
“竖子敢尔!”一道更为暴怒的声音响起,虚空被撕开,一个白衣胜雪、面容俊美的男子踏步而出,正是此地的主人,柏无咎!
他看到祁诀的动作,怒极反笑,猛地一挥衣袖,一股磅礴巨力将祁诀狠狠震飞出去。
“你懂什么叫永恒?!我弟为国战死沙场,轻眉为爱焚身殉情!他们生前不能相守,死后亦受尽磨难!我耗费千年,集十万忠魂,才换来这唯一让他们圆满的时刻!你凭什么破坏?!”柏无咎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噗——”祁诀重重摔在地上,咳出一大口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却咧开嘴,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可她……不想活在你的圆满里。”
话音未落,祁诀猛然撑起身体,双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奋力向两边一撕!
“刺啦!”
衣衫破碎,露出他那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心焰莲核。
那颗曾为他抵挡无数次致命攻击的莲核,此刻已是濒临破碎。
“我以……我祁诀十年阳寿,换此间一刻真实——”他仰天狂啸,声音直冲九霄,带着不容违逆的意志,引动了禁术。
“沈微,回来!”
【燃命换愿】——启动!
那颗濒临破碎的莲核,在这一刻非但没有熄灭,反而以前所未有的姿态轰然自燃!
金色的心焰被他的阳寿与精血染成刺目的血色,化作一道汹涌的血色火流,无视了柏无咎的阻拦,无视了影守将的威吓,逆着时光的洪流,狠狠地灌入阵法核心!
这一刻,正在三界各处通过水镜窥探此地的无数大能,他们面前的弹幕骤然静止了零点一秒。
随即,彻底爆燃!
“疯子!祁诀是个疯子!他怎么敢在时光陵阵里燃命?!”
“住手!快住手啊!这命……不该他来烧!”
“柏无咎!你这个偏执狂,看看你都逼出了什么怪物!”
幽冥深处,一位正在记录着什么的阎罗暗使,手中的判官笔“啪”地一声断成两截。
他双膝一软,竟是不由自主地朝着无归城的方向跪了下去,眼中满是震撼与迷茫,喃喃低语:“这不是法力……这是……誓心对冥律的叩击。”
血火灌入阵心的瞬间,整个无归城废墟,万籁俱寂。
流动的时光,停滞了。
哀嚎的亡魂,静默了。
柏无咎脸上的暴怒,凝固了。
阵法中央,那具即将完成重塑的身体猛然一震。
沈微,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里,再没有柳轻眉的温婉与哀愁,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她自己的、如寒星般锐利与清醒的光芒。
她抬起手,看也未看,便精准地握住了缠绕在颈间、由时光之力凝聚的无形命锁。
“咔嚓。”
一声轻响,命锁应声而碎,化作点点流光消散。
“我不是谁的影子,”她的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响彻整个死寂的空间,“我是沈微。”
话音落下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倒地声。
祁诀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心口的莲核彻底黯淡,心跳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他那半透明的玉牒上,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条全新的条目:
【检测到宿主以自身阳寿与魂源为引,强行融合誓心莲火,达成前所未有的共鸣……融合度100%。】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极度微弱。】
【恭喜宿主,解锁终极天赋‘终愿共鸣’前置条件。】
废墟的极远处,一座残破的塔楼顶端,一名始终隐于暗处的黑衣引魂使,遥遥凝视着那冲天而起的血火余烬,发出了一声无人听闻的轻叹。
“以凡人之躯,行神魔之誓……这沉寂了万年的血脉,终于……要觉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