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余音尚未彻底消散,祁诀脚下的地面便已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坚固的石板自祭坛中心向四周崩裂,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洞口,螺旋状的阶梯蜿蜒而下,仿佛通往地狱的喉管。
失重感瞬间袭来,祁诀下意识地揽紧怀中虚弱的沈微,两人随着崩塌的碎石一同踉跄坠入那无尽的幽深之中。
下坠的过程并不长,双脚触及地面时,却传来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既非坚石,也非软土,倒像是踩在了一块巨大而坚韧的皮肉之上。
祁诀心中一凛,环顾四周,瞳孔骤然紧缩。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地底密室,而是一座由血肉与怨念构筑而成的活体教堂。
穹顶之上,并非冰冷的石雕或壁画,而是上千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它们紧密地挤压在一起,眼眶空洞,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吟诵着某种听不见的渎神经文。
每一寸墙壁、每一级台阶,都透着一股凝固的死气,那是无数亡魂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的产物。
尖锐刺耳的电流声突兀响起,一个仿佛生锈铁片摩擦般的声音通过无形的广播传遍整个空间:“终末礼拜正式开启。七日皈依,获享永生。违逆者,将成圣餐。”
话音未落,祁诀怀中的沈微猛地浑身一颤,开始剧烈地抽搐。
他低头看去,只见她白皙的颈后,一道猩红色的复杂印记正迅速浮现,那形状酷似一朵盛开的荆棘之花,妖异而不祥。
沈微双眼失神,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我是……新娘……要献出我的魂火……”
祁诀脸色一沉,左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指尖的玉核微微震动,一股奇异的感知瞬间联通。
他惊骇地发现,沈微的心跳不再遵循生命应有的节律,而是被穹顶上那无声的诵经所牵引,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强行同步。
每一次经文的韵律起伏,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拧紧她魂火的发条,将她的生命力一点点抽离。
教堂中央的祭坛上,一个身披灰色长袍的身影悄然伫立。
他头戴荆棘编织的冠冕,尖刺刺入头皮,渗出丝丝缕缕的黑血。
那双眼睛明明空洞无物,却仿佛能穿透一切,径直锁定在祁诀身上。
“你的体内,有神谕的回声……但记住,回声,终究不是神谕。”灰袍先知的声音沙哑而古老。
他轻轻抬手,一名身形壮硕、面容冷酷的赎罪嬷嬷立刻拖着一个激烈挣扎的男人上前。
那男人和他们一样,也是被卷入这场灾厄的玩家。
鞭影闪过,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皮开肉绽的伤口处,没有流出一滴鲜血,反而涌出大团灰白色的、棉絮状的物质。
那是被强行洗脑后,从灵魂中剥离出的“自我残渣”。
“不信者,剜心为烛,以赎其罪。”赎罪嬷嬷冰冷地宣告,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每一个角落。
祁诀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寒光。
他不动声色地将指尖一撮微不可察的【往生引魂香】灰烬抹入唇缝,随即催动一种源自古老魔术的呼吸法,强行将自己因惊怒而加速的心率压制到近乎龟息的状态。
下一秒,他膝盖一软,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缓缓跪倒在地:“我……我愿皈依。”
混杂在信徒人群的后排,一个脸上布满刀痕的男人——回忆守卫,正死死地盯着祁诀。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心中泛起一丝疑虑。
这个年轻人的跪姿……太过标准了,标准得不像一个绝望者的忏悔,反倒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在舞台上华丽的谢幕。
当祁诀被两名信徒押送至地窖中的“净心室”时,回忆守卫趁着人群的混乱,悄然靠近。
他以一个隐蔽的动作,将一枚边缘锋利、带着血迹的指甲塞入祁诀紧握的掌心,同时嘴唇微动,用只有唇语才能解读的方式无声地传递着信息:“颈后……罪印……血泪养。”
祁诀手心一紧,将那枚指甲牢牢攥住,脸上依旧是那副顺从的模样,心中却已是冷笑连连:他们要我信神?
好,那我就给你们演一场最虔诚的背叛。
净心室阴冷潮湿,上百名神情麻木的信徒跪坐成一个巨大的圆环,他们颈后的猩红罪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
祁诀被死死缚在一张冰冷的石椅上,赎罪嬷嬷亲自上前,粗暴地掰开他的嘴,将一团黏腻的黑色膏状物强行灌了进去。
那是“忘语膏”,舌根瞬间麻木,言语的功能在顷刻间被彻底封锁。
他闭上双眼,伪装出彻底放弃抵抗的顺从姿态,暗地里,却已悄然发动了【共生誓约】。
这项能力让他能将自身的生命频率与他人进行链接。
他将目标锁定为在场的所有信徒,将自己的心跳频率,缓慢而坚定地调整至与那上百个罪印的蠕动频率完全同步。
刹那间,玉核开始剧烈共振。
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引动了上百个灵魂的同频震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撕裂感在他胸腔内炸开,闷痛欲裂。
他狠狠咬破内颊,用满口的血腥味保持清醒,以舌尖蘸着自己的鲜血,在麻木的舌底飞速默写下一个古老而复杂的“镇”字符文。
这是【梵音·镇】的前置咒印,一个需要以心火为薪,以声波为刃的禁忌之术。
时间在压抑的诵经声中流逝,第七日,即将到来。
教堂的钟声每敲响一次,沈微身上的魂火便黯淡一分。
当最后一缕残阳消失,祁诀被重新押回祭坛边缘。
他眼睁睁看着沈微被换上了一身惨白的薄纱,口中含着一枚冰冷的银匙,像一个精致的祭品,等待着成为“圣餐童”的最后仪式。
灰袍先知高高举起手中的荆棘冠,用咏叹般的语调低语:“以混乱之心火,点燃赎罪之烛……”
就在这一刻,祁诀猛然抬起了头。
他眼中再无半分伪装,只剩下滔天的杀意与决绝!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他双手成爪,竟硬生生撕开了自己的胸膛!
血光喷涌,一颗晶莹剔透、宛如心脏般搏动的玉核暴露在空气之中,疯狂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他无声地张开嘴,喉咙里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他那与上百名信徒同频的心音,却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形的、毁灭性的声浪——【梵音·镇】,发动!
音波如死亡的涟漪,瞬间扫过整个教堂。
所有信徒颈后的罪印,仿佛被投入烙铁的雪花,齐齐爆裂,血泪从中横流而出。
祁诀则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
他的心脏,在与千魂同频的极限负荷下,已然濒临衰竭。
远处的阴影中,一个身着黑衣的引魂使收回了目光,在他手中的一本古旧册子上一笔一划地记录着:“梵音觉醒……系统,是时候,该改一改账了。”
那穿透灵魂的钟声、空洞的无声诵经,以及祁诀那爆裂的心音巨响,都在这一瞬间尽数消失,整个血肉教堂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