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
赵家堡的入口,那道刚刚连夜用巨石和水泥夯实的简易墙体后,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一夜未眠。
负责指挥的楚红袖,一身劲装,手按刀柄,伫立在墙头,整个人像一杆即将出鞘的利枪。
她身旁,是同样熬红了双眼的沈知微和钟离玥,她们在反复检查墙体的每一处薄弱点。
更远处,是数百名被强行组织起来的村民,他们或靠着锄头,或瘫坐在地上,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对未知的恐惧。
突然。
远处山道上,传来一阵沉闷的蹄声。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楚红袖猛地站直身体,厉声喝道。
“戒备!”
护卫队成员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蹄声越来越近。
十匹快马,拖着五辆装得满满当当的大车,从晨曦的微光中显露出身形。
为首那人,一身黑衣,身形挺拔,正是赵十郎!
“是主公!”
“主公回来了!”
墙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
赵十郎没有理会这些,他一拉马缰,马匹稳稳停在墙前。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王二狗和其他九名护卫也纷纷下马,一个个身上都沾满了血污,煞气腾腾。
王二狗腿一软,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他顾不上拍掉身上的尘土,一把扶住旁边的大车轮子,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像是刚从鬼门关里爬出来。
一名相熟的护卫赶紧上前扶住他。
“二狗哥,你没事吧?”
王二狗一把推开他,涨红着脸,扯着嗓子,对着所有围过来的护卫队员大吼。
“没事?老子差点就回不来了!”
他指着那五车粮食,唾沫横飞。
“你们知道这粮食是怎么来的吗?是抢回来的!是从官兵的刀口下,硬生生抢回来的!”
“那帮狗娘养的官兵,足足三十多号人!一个个牛高马大,装备精良!”
王二狗的表演开始了。
他完全忘了自己之前吐得七荤八素的狼狈模样,此刻的他,就是一个浴血奋战归来的英雄。
他一拍胸脯,发出“砰砰”的响声。
“主公带着我们十个人,就十个人!冲进他们的营地!那场面,你们是没见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主公一马当先,那把刀,就跟阎王爷的笔似的!点谁谁死!一刀一个,砍瓜切菜一样!老子跟在后头,都他娘的看傻了!”
“那个白天作威作福的李主簿,吓得尿都出来了!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主公鸟都没鸟他!一刀!就结果了他的狗命!”
周围的护卫队员们,一个个听得是目瞪口呆,倒吸凉气。
以十敌三十?
还把官兵全杀了?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看着王二狗那副心有余悸又无比亢奋的模样,再看看他和其他九人身上那根本做不了假的血迹和煞气,由不得他们不信。
王二狗这番话,一半是吹嘘,一半却是发自内心的震撼。
他扯过旁边一个同样浑身是血的同伴。
“你告诉他们!老子有没有说谎!”
那护卫也是一脸激动,重重点头。
“没错!主公天神下凡!那些官兵,在主公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一捅就破!”
这一下,所有人都信了。
恐惧,迅速被一种名为崇拜的狂热所取代。
跟着这样的主公,还有什么好怕的?
杀官兵又怎么样?
天塌下来,有主公顶着!
赵十郎静静地看着王二狗的表演,一言不发。
这王二狗,倒真是个可用之才。
粗鄙,但够狠,也够聪明。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不只是为了炫耀,更是为了将整个护卫队,彻底绑死在赵家堡这艘已经杀了官兵的“贼船”上。
从此以后,他们再无退路。
要么跟着赵家一条路走到黑,要么,就是被官府清算的死路一条。
人心,就这么齐了。
待到王二狗说得口干舌燥,气氛也烘托到了顶点,赵十郎才缓缓开口。
“三嫂。”
楚红袖从墙头一跃而下,几步走到他面前,抱拳行礼。
“主公。”
“王二狗,以后就交给你了。”赵十郎的指令简洁明了,“护卫队需要一个能带头冲锋,也能动脑子的副队长。”
楚红袖看向王二狗,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
王二狗被她看得一个激灵,刚刚还唾沫横飞的嚣张气焰瞬间收敛,挺直了腰板,像个等待检阅的新兵。
“明白。”楚红袖没有多问,干脆地应下。
她认可的,是赵十郎的决定。
至于王二狗够不够格,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检验”。
赵十郎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他越过众人,走向堡内。
“粮食入库,伤员去二嫂那里治伤,其他人,轮流休息。”
他的背影,消失在堡门之后。
……
同一时刻。
幽州郡守府。
后堂书房内,檀香袅袅。
郡守冯延龄,一个面容儒雅,留着三缕长髯的中年人,正不急不缓地品着一杯新茶。
他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养尊处优的从容。
但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端着茶杯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书房下首,站着一名身穿劲装的护卫头领,大气都不敢喘。
“还没回来?”
冯延龄吹了吹茶汤上的热气,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回……回大人,李主簿尚未返回,派去联络的人,也……也没有消息。”护卫头领的声音有些发颤。
冯延龄将茶杯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废物。”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让护卫头领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让你去赵家堡‘借’点粮食,顺便敲打一下那只刚冒头的小老鼠,这么点事,也能拖到现在?”
冯延龄站起身,踱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棵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树。
“张烈那边,催得很紧。黑风寨最近越来越不听话,是该找个由头,好好敲打敲打他们了。”
“李泰手上有我给他的信物,只要他把粮食带回来,我便有理由,以‘勾结流匪,劫掠官粮’的罪名,让张烈的兵马,名正言顺地进山。”
他自言自语,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那护卫头领听在耳中,却不寒而栗。
原来,大人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赵家堡,而是黑风寨!
赵家堡,只是一个由头,一个弃子!
就在这时。
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大……大人!不好了!!”
冯延龄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
“何事如此惊慌?天塌下来了?”
“南……南山坳!发现了……发现了李主簿的车队!”衙役上气不接下气。
冯延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人呢?”
“都……都死了!”
“全死了!”
衙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李主簿,还有同行的三十一名郡兵,全……全都被杀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冯延龄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阴沉。
他一步一步,走到那衙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现场,可有什么发现?”
“有……有!”
衙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两件用布包裹的东西,高高举过头顶。
护卫头领上前,接过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是两把样式狰狞的腰刀。
刀柄上,清晰地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
护卫头领的瞳孔猛地一缩。
“大人!这是……黑风寨的狼头刀!只有他们的小头目,才有资格佩戴!”
冯延龄死死地盯着那两把刀。
他胸膛剧烈起伏,原本儒雅的面容,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他猛地抬起手。
“啪!”
一声巨响。
他身旁那张由名贵花梨木制成的茶几,被他一掌,拍得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水和破碎的瓷片,溅了一地。
“好!”
“好一个黑风寨!”
冯延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敢杀我的人!敢动我的粮!”
他猛地一甩袖袍,眼中杀机爆闪。
“传我将令!”
“封锁全城!”
“通知曹郡都尉,让他带上他的人马,立刻给我滚过来!”
“本官要让整个黑风寨……”
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