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号”的车灯刺破地下停车场的浓稠黑暗，如同两把利剑，在布满裂纹的水泥柱和倒塌的车辆残骸间切开有限的光明。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淤泥、锈蚀和多年不散的霉菌气味，几乎令人窒息。地面上覆盖着一层粘稠的、不知深浅的油污水，车辆驶过时发出哗啦的声响，带起阵阵涟漪。
这里并非完全被淹没。水位大约只到车轴高度，但浑浊的水面下隐藏着什么，无人知晓。立柱上留有清晰的水线痕迹，显示出这里曾被完全淹没，只是不知何时水位又退了下去，留下这片狼藉。
“这里应该是旧时代的一个大型地下停车场，可能连接着附近其他建筑和地铁系统。”艾拉借助车灯和探测器观察着环境，“结构看起来还算稳固，但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出口。长时间在这种污浊空气和可能的辐射环境下，对身体有害。”
林锐小心翼翼地驾驶着，尽量避开那些看起来随时可能倒塌的立柱和堆积如山的垃圾。陆景行和迭戈分别在两侧观测窗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水域和阴影。林悦坐在中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专注地“聆听”着四周。
“水里有东西在动，”她忽然低声说，指向左前方一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很小，很多……像是……鱼？但‘感觉’很……‘尖’。”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那片水面突然“沸腾”起来！无数巴掌大小、身体扁平、边缘长满锯齿状骨刺的银黑色小鱼如同受到惊扰的蜂群，猛地从水下窜出，铺天盖地地朝着“逐光号”扑来！
它们的速度极快，撞在车体装甲和观察窗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如同冰雹。更可怕的是，它们似乎对光源和震动异常敏感，而且有着极强的攻击性，即使撞得头破血流（如果它们有血的话），也不肯退去，用锋利的骨刺和口器疯狂地啃咬着一切可以接触到的表面！
“是食光刺鲀！变异后的群体攻击性极强！”艾拉认出这种生物，立刻关闭了车外部分不必要的灯光，只保留最低限度的照明，“降低速度！减少震动！”
但已经晚了。灯光可以调暗，但“逐光号”引擎的轰鸣和履带划动水面的声音，在封闭空间内被放大，持续吸引着这些疯狂的“水下食人鱼”。很快，车体表面就爬满了这些银黑色的“盔甲”，它们啃咬涂层和装甲的声音令人牙酸，虽然短时间内无法穿透，但长此以往必然造成损伤，更可能堵塞散热孔和观察窗。
“用高压水枪！”陆景行喊道。车上有一套备用的外部清洗系统，原本用于清除泥污。
林锐立刻启动。数道强劲的水柱从车体几个喷口激射而出，冲击着附着在车身上的刺鲀。一些刺鲀被冲掉，但更多的悍不畏死地填补上来，甚至顺着水柱试图钻入喷口内部！
“这样不行！”迭戈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鱼群，眼中闪过一丝狠色，“用火！或者电！它们怕剧烈温度变化和强电流！”
艾拉闻言，立刻调整谐振器的输出模式。“我能尝试用谐振器引导车体外部能量涂层，短时间内形成一层低强度的电击网！但需要精确控制频率和范围，否则可能损伤我们自己的设备！”
“做！”陆景行毫不犹豫。
艾拉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飞快跳跃，同时调动自己储备的源晶能量（来自之前获得的碎块）进行辅助供能。几秒钟后，“逐光号”外装甲上那层黯淡的“共鸣偏转涂层”表面，突然窜起无数细小的、跳跃的幽蓝色电弧！
噼里啪啦！
密集的电火花瞬间在车体表面编织成一张短暂存在的电网！那些附着其上的食光刺鲀首当其冲，在剧烈的电击下身体剧烈抽搐，纷纷掉落水中，大部分直接翻了肚皮，小部分则惊慌失措地逃离。周围的鱼群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攻击势头骤然一滞。
“有效！维持住！”林锐喊道，趁机加速，碾过漂浮在水面的刺鲀尸体，朝着停车场更深处驶去。
艾拉维持着电击网，额角渗出细汗。这种精细操作对能量控制和设备稳定性要求极高，不能持久。他们必须在能量耗尽或设备过热前，找到相对安全的区域。
在林悦的指引下（她避开那些鱼群“声音”密集的方向），他们沿着一条相对宽阔的车道，驶入了一个连接通道。这里似乎是通往另一片地下区域或地铁隧道的入口，水位更深了一些，几乎漫过了大半个车轮。
通道内更加黑暗，只有车灯照亮前方有限的范围。墙壁上布满涂鸦和水渍，一些地方还有坍塌的痕迹。偶尔能看到漂浮在水面的废弃物，甚至……一两具被泡得肿胀发白、缠绕着水草的骸骨。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每个人都屏住呼吸，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动静。
突然，车辆猛地一震，像是撞到了水下的什么障碍物。紧接着，从车底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履带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林锐立刻尝试倒车，但车辆只是徒劳地空转，无法后退。
“可能是废弃的电缆、金属网，或者……水草变异体。”陆景行脸色难看，“必须有人下去清理。”
“我去。”迭戈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把潜水刀（车上备有简易潜水装备），“我水性还行，而且对付水下的东西有点经验。”
“太危险！水下情况不明，而且可能有残留的刺鲀或者其他东西！”苏晴反对。
“没时间了。车轮一直空转会损坏传动，而且动静太大会引来更多麻烦。”迭戈已经开始穿戴简陋的潜水装备（防水服、呼吸管、面罩），“给我一根安全绳，如果有不对劲，立刻拉我上来。”
情况紧急，别无选择。陆景行迅速在迭戈腰间系上结实的绳索，另一头牢牢固定在车内。艾拉将一把强光手电和一把信号枪塞给他。
“小心。有任何异常，立刻发信号，我们拉你回来。”
迭戈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经过紧急密封处理的车底检修舱盖，滑入浑浊冰冷的水中。
车内众人紧张地盯着水面。手电的光束在水下晃动，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金属摩擦声持续响起，显然迭戈正在努力切割或清除缠绕履带的障碍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水下的光束剧烈晃动起来！紧接着，绳索猛地绷紧！
“拉！”陆景行和林锐立刻合力拉动绳索！
哗啦一声，迭戈被从水中拖了出来，他半边身体扒在舱口，脸色有些发白，呼吸急促。“快！开车！下面有东西！很大！”他急促地喊道，同时拼命往上爬。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车辆旁边的水面猛地炸开！一条粗壮的、布满吸盘和倒刺的、暗绿色触手般的物体破水而出，狠狠抽打在“逐光号”刚才停留的位置！如果车辆还在原地，恐怕已经被击中！
“开车！”陆景行大吼。
林锐猛踩油门，已经摆脱束缚的履带疯狂转动，“逐光号”如同受惊的野牛，猛地向前冲去！那条触手一击不中，迅速缩回水中，但水面下，一个更加庞大的、多触手的轮廓正在快速接近！
“是变异章鱼？还是某种巨型水蛭？”艾拉看着探测器上那个迅速放大的生物信号，声音发紧。
“管它是什么！快跑！”迭戈终于爬回车内，顾不上浑身湿透冰冷，抓起武器就对准后方水面。
“逐光号”在昏暗的通道内狂奔，碾过水花，撞开漂浮的障碍物。后方水面翻腾，不止一条触手伸出，试图缠绕或拍打车辆，但都被险险避开。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不断转弯、分叉。他们慌不择路，只能尽量选择看起来更宽阔、障碍更少的方向。
就在他们几乎要被后方那不知名怪物追上的时候，前方通道尽头，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象——不是墙壁，而是一片更加开阔的、有微弱自然光透入的水域！水面相对平静，甚至能看到上方有破裂的穹顶，露出城市地面废墟的缝隙和天空！
“是地铁站大厅！或者地下商业广场！”艾拉喊道，“冲出去！”
“逐光号”轰鸣着，冲出了狭窄的通道，驶入这片相对开阔的地下空间。这里像是一个下沉式的广场，中央有个干涸的喷泉水池，四周是半环形的、布满破碎橱窗的商业回廊。穹顶有多处坍塌，露出大小不一的天窗，灰蒙蒙的天光从上方洒落，虽然微弱，却带来了久违的、不属于绝对黑暗的光明。
后方追击的触手怪似乎忌惮这片相对开阔和明亮（相对而言）的区域，在通道口徘徊了片刻，最终缓缓缩了回去，水面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渐渐扩散的涟漪。
危机暂时解除。车辆停在水池边的干燥地面上（这里地势稍高，没有被水淹没）。众人这才有机会喘息。
迭戈脱掉湿透的装备，苏晴立刻拿来毛巾和干燥衣物，并检查他是否有受伤。除了几处擦伤和寒冷，并无大碍。
“下面缠住履带的是变异水草的根系，非常坚韧，像钢丝一样。”迭戈心有余悸地描述，“我刚切断，就感觉有东西从黑暗里游过来，很大，很多‘手’……幸好你们拉得快。”
林悦看着平静下来的水面，小声道：“那个‘大东西’……没走远。还在那边‘看着’我们。它好像……不喜欢光，也不喜欢这里太‘空’。”
艾拉也确认了这一点，探测器显示那个强大的生物信号停留在通道口附近，没有远离，似乎在等待，或者在评估。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陆景行观察着四周，“这里是相对安全，但不是出路。我们需要找到通往地面的路，或者继续寻找能绕过城市水域的路径。”
他们所在的位置，似乎是旧地铁系统的一个大型换乘站或地下商业中心。有几条通道通往不同方向，有的完全被水淹没，有的部分坍塌，还有的看起来相对完整。
林悦再次集中精神，试图感知哪条通道的“风声”更明显，或者“水声”更弱。但这里的结构复杂，各种声音回响交织，让她难以清晰分辨。
就在这时，艾拉的探测器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有规律的电磁信号，从其中一条相对干燥、看起来像是通往设备间或管理区的通道深处传来。
“有信号！虽然很弱，但……似乎是旧时代设备的待机或备用电源信号？”艾拉有些惊讶。在这种环境下，还有设备能保持最低限度的运行？
这可能是线索。或许那里有尚未完全损坏的电力或控制系统，甚至可能有这座城市地下结构的图纸或数据库。
陆景行决定前去查探。留下林锐、苏晴和状态不佳的林悦看守车辆，陆景行、艾拉和迭戈携带武器和工具，沿着那条通道小心探索。
通道内干燥许多，空气虽然依旧陈腐，但少了水腥味。墙壁上有老式的指示灯和管线标识。走了大约五十米，前方出现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的电子锁面板居然还亮着极其微弱的红光，显示着“备用电力维持中”。
“居然还有电？”迭戈也感到不可思议。
艾拉尝试用携带的通用解码器（从矿锤镇获得的基础型号）连接锁具接口。幸运的是，锁具的加密等级不高，在备用电源维持了这么多年后，系统早已脆弱不堪。几分钟后，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金属门向内滑开了一条缝隙。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设备间。里面排列着老式的服务器机柜和控制台，大部分屏幕漆黑，只有少数几个指示灯还在微弱闪烁。空气中弥漫着电子设备特有的灰尘味和一丝臭氧味。控制台中央的主屏幕上，竟然还显示着残缺不全的、早已过时的城市地下管网监控界面，虽然大部分区域都是黑屏或雪花，但仍有几个节点闪烁着代表“低功耗运行”的绿点。
“奇迹……”艾拉轻轻触摸着布满灰尘的控制台，仿佛触摸着一段凝固的时光。她快速检查了一下，发现备用电源来自一组深埋地下的、可能连接了地热或残余核能设施的应急供电系统，虽然功率极低，但竟顽强地维持了这间设备间最低限度的运转。
她尝试调取存储的数据。大部分硬盘早已损坏，但仍有少量缓存或只读存储器里的信息可以被读取出来——大多是些基础的建筑结构图、管线分布图，以及……大灾变初期，这座城市部分区域紧急疏散和封锁的记录片段。
其中一张相对完整的、标注着“紧急疏散路线及备用通道”的电子地图，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地图上清晰地显示，从这个地下换乘中心，有一条少为人知的、用于紧急物资输送和维护的深层隧道，可以绕过大部分被淹没的城区，直接通往城市南郊相对干燥的高地，甚至连接着通往更南方公路的旧引道！
“找到了！”艾拉的声音带着兴奋，“这条通道！如果我们能找到入口，或许可以直接穿过布宜诺斯艾利斯最危险的水域！”
地图还标注了这条通道的几个关键节点和可能存在的障碍（如防水闸门、备用发电机位置等）。虽然时过境迁，很多情况可能已改变，但这份地图无疑是雪中送炭。
他们还发现了一些零散的日志记录，其中提到大灾变初期，曾有一批研究人员和技术人员试图利用地下设施保存数据和样本，但后来失去了联系。日志最后提到“能量读数异常”、“水体污染加剧”和“不明生物活动”，时间戛然而止。
这解释了为什么这里的设备还能部分运行，也暗示了地下深处可能存在的其他危险。
带着宝贵的地图和信息，三人迅速返回车辆所在。将发现告知其他人后，队伍士气大振。
根据地图指引，他们很快在商业回廊的一个隐蔽角落（原本被广告牌和废弃物遮挡），找到了那扇通往深层隧道的厚重隔离门。门是气密设计，需要电力开启。幸运的是，地图标注了附近一个尚能工作的应急电源接口。
艾拉用车辆电源对接（经过变压和调整），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激活了那扇尘封多年的隔离门。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脱落的铁锈，门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更加幽深、但相对干燥（只有少量渗水）、弥漫着陈年机油和灰尘气味的隧道。
隧道很宽敞，足以容纳“逐光号”通过。墙壁上铺设着老式的照明线路（早已失效）和各种管道。地面是坚实的混凝土。
“就是它了。”陆景行看着地图，“沿着这条隧道走大约五公里，就能到达南郊的出口。希望这条路还畅通。”
没有犹豫，“逐光号”调整方向，驶入了这条可能决定他们能否顺利穿越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希望之路。
隧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车灯照亮前方。空气沉闷，但比外面水域的污浊好了许多。他们保持警惕，但沿途除了偶尔窜过的、受惊的小型啮齿类变异生物，并未遇到大的威胁。地图上标注的几处防水闸门都处于开启或损坏状态，没有形成阻碍。
五公里的路程，在紧张与期待中，似乎过得很快。当前方出现一丝不同于车灯的自然光亮，并且空气开始流动，带来久违的、属于地表（虽然可能依旧荒芜）的气息时，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隧道的出口，隐藏在一处丘陵的背阴面，被茂密的变异灌木和坍塌的混凝土块巧妙掩盖。当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逐光号”开出隧道，重新沐浴在虽然依旧灰暗、却无比开阔的天空下时，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身后，是那座巨大、沉没、充满诡异“歌声”和危险水域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废墟，如同一头蛰伏的灰色巨兽，渐渐被丘陵的轮廓遮挡。
前方，地势逐渐升高，植被从湿地的芦苇和灌木，向着更加耐旱的草原和稀疏林地过渡。更远处，地平线的尽头，隐约可以看到连绵的、颜色深暗的山脉轮廓。
那是安第斯山脉的余脉。越过它们，就将进入南美洲更加荒凉、寒冷的南部地区，距离大陆尽头的火地岛，以及最终的目标——南极，又近了一步。
他们成功穿越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水下迷宫。
损失了一些时间，消耗了部分资源和精力，但收获了宝贵的地图、信息，以及团队在新环境（特别是水下和密闭空间）下的应变经验。迭戈的果断和勇气，林悦关键时刻的感知，艾拉的技术破解，所有人的协作，再次让他们度过了危机。
“逐光号”在出口附近的隐蔽处停下，进行短暂的休整和检查。车辆需要清理散热系统（之前在污水中行驶的影响），人员也需要补充水分和食物，处理一些小的伤口。
林悦坐在车边，看着南方那隐约的山影，眼神有些飘忽。离开剧院和布宜诺斯艾利斯这种充满强烈负面情绪回响的地方，她感觉精神上的压力减轻了一些，但南极方向的“呼唤”感，似乎随着他们不断靠近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复杂。不再是单纯的吸引，偶尔会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警告意味？
迭戈默默擦拭着他的武器，望着来时的方向，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将那份深藏的悲伤再次压入心底，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投向南方未知的旅途。
休整之后，“逐光号”将再次启程，沿着旧公路的痕迹，朝着山脉的方向前进。
南下的路，依旧漫长，但穿过两座巨型废墟的经验，让他们对前路的艰险有了更深的准备，也对自己的能力和团队的合作，增添了更多的信心。
只是，他们都知道，最大的挑战——横跨德雷克海峡，前往南极——还在后面。
而随着他们不断靠近极地，那个一直在暗中观察的“第三方”势力，以及南极本身隐藏的秘密，也将逐渐揭开其更加神秘和危险的面纱。
车轮滚滚，碾过荒草与碎石。
目标，南方。
直到世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