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宫内。
数日来,宋徽宗赵佶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在惊惧、焦虑、侥幸、烦躁中反复颠簸。他几乎每日都要召见为林冲诊治的太医询问病情,得到的回复大同小异:“脉象紊乱,毒入脏腑,虽暂保性命,然元气大伤,恐有反复,需静养数月乃至几年……” 太医们的闪烁其词,更增添了不确定性。宿元景等清流官员的奏章雪片般飞来,言辞恳切甚至激烈,要求彻查真凶,严惩元恶,以安天下忠良之心。而蔡京、高俅一党,则在暗中加紧活动,一面继续散布“方腊余孽所为”的舆论,一面通过各种渠道暗示:林冲若死,北疆群龙无首,正是朝廷收回权柄、另派心腹接管的天赐良机。
徽宗被这些相互冲突的信息和诉求搅得心神不宁。他既怕林冲真的一命呜呼,幽云十万铁骑失控暴走,金虏趁虚而入;又隐隐期待这个尾大不掉的藩王就此消失,一劳永逸;更恐惧查出真凶牵扯出蔡京、高俅,导致朝局崩盘。这种纠结、恐惧与一丝阴暗的期盼,在他心中反复煎熬。
这一日,蔡京、高俅、童贯三人联袂求见,屏退左右后,密奏良久。
蔡京老泪纵横(伪),痛心疾首:“陛下!北疆之事,刻不容缓啊!林冲生死未卜,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幽云之地,关系大宋国本,岂可一日无主?若其不幸薨逝,军中无帅,必生动乱,金虏闻之,定然南侵!届时,内外交困,社稷危矣!”
高俅紧随其后,一脸“忠愤”:“蔡太师所言极是!陛下,当此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林冲即便能愈,也必元气大伤,难当重任。为江山社稷计,陛下当早作决断,速派重臣北上,安抚军心,接管防务,以防不测!臣愿亲往!”
童贯也阴恻恻地补充:“陛下,北疆军将,多桀骜不驯。林冲在,尚可压制。林冲若去,恐生变故。耶律大石,契丹降将,其心难测;徐宁、杨志,原禁军出身,或可笼络。当务之急,是稳住北疆,徐徐图之。然,林冲毕竟有功于国,若其能愈,陛下亦当示以殊恩,使其感念天威,或可……使其交出兵权,荣养京师,以全君臣之谊,岂不两全?”
这番话,软硬兼施,既点明了北疆失控的巨大风险,又提供了“解决”林冲这个难题的“完美方案”——要么趁他病要他命,接管幽云;要么等他“伤愈”,用高官厚禄(实为软禁)换其兵权。核心目的只有一个:解除林冲对北疆的控制。
徽宗被说动了,或者说,他内心的恐惧和侥幸压倒了其他。他害怕北疆生乱,更害怕林冲这个不确定因素。让林冲“荣养”京师,似乎是个既能保全名声、又能消除威胁的“好办法”。至于林冲愿不愿意……他重伤至此,又能如何?
“只是……”徽宗仍有疑虑,“林冲若不肯奉诏,或其部下阻挠……”
蔡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压低声音:“陛下,此正需陛下乾坤独断,示以天恩浩荡!可下一道温旨,加封其更高虚衔,赐以豪宅美姬,言明体恤其伤病,召其入京荣养。同时,密令童枢密,调西军精锐一部,陈兵河北,以为震慑。再遣一心腹重臣,携旨北上,名为探病嘉奖,实为宣谕接管。双管齐下,恩威并施,由不得他不从!若其部将敢有异动,便是抗旨,朝廷便可名正言顺,兴师问罪!”
高俅补充道:“为防万一,京师这边,也需有所安排。陛下可再下旨,以‘压惊’、‘慰劳’为名,在宫内设宴,亲自召见林冲,当众宣示恩宠,将其稳住。若其肯来,便顺势留其‘将养’;若其推诿,便是心中有鬼,抗旨不尊,其罪昭然!”
徽宗听得心惊肉跳,但又觉得这是唯一可行之策。在巨大的恐慌和蔡京等人精心编织的“稳妥方案”诱惑下,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如此……便依卿等所奏。” 徽宗疲惫地挥挥手,“拟旨吧。加封林冲为……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北平郡王,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令其……接旨后,即刻入宫见驾,朕……朕要亲自为他压惊慰劳。北疆军务,暂由……由河东宣抚使种师道权知,耶律大石、徐宁副之。另,赐黄金千两,绢帛万匹,御医十名,珍稀药材若干,以示朕体恤功臣之心。”
“陛下圣明!” 蔡京、高俅、童贯心中暗喜,齐声叩拜。
很快,两道旨意先后拟就,用印发出。一道发往幽州,一道则送往北平王府别馆。同时,童贯秘密调动西军的命令,也以八百里加急发出。
北平王府别馆。
当传旨太监再次趾高气昂地到来,宣读这道措辞无比恳切、封赏无比厚重的诏书时,别馆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燕青、安道全跪地接旨,面色铁青。躺在病榻上、面色依旧“苍白虚弱”的林冲,在安道全的搀扶下,勉强起身谢恩,声音“微弱”颤抖:“臣……臣林冲,谢主隆恩……陛下天恩浩荡,臣……铭感五内,只是……臣伤势沉重,恐……恐有负圣望,难……难赴宫宴……”
那太监皮笑肉不笑:“王爷说的哪里话!陛下对王爷关爱有加,此番设宴,乃是为王爷压惊,君臣同乐,王爷岂可推辞?陛下有口谕,务必请王爷赴宴,陛下要亲眼见王爷安好,方能放心。王爷还是早些准备,莫要辜负了圣心啊!” 语气虽恭,态度却不容置疑。
送走太监,内室门紧闭。林冲脸上“病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鸿门宴……终于来了。” 他缓缓坐直身体。
燕青咬牙道:“哥哥,这分明是调虎离山,软禁之策!绝不能去!”
安道全也忧心忡忡:“王爷,此宴凶险,恐有诈。蔡京、高俅定然布下天罗地网。”
林冲手指轻轻敲击着床沿:“他们终于等不及了。加封太师,是夺我权柄;令种师道接掌北疆,是断我后路;厚赐财物,是堵天下人之口;这宫宴……便是要我自投罗网。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皇城方向:“我不去,便是抗旨不尊,坐实了‘拥兵自重、心怀异志’的罪名,他们便有借口,或强攻,或下毒,或煽动我军叛乱。我去……便是龙潭虎穴,九死一生。”
“那哥哥,我们……” 燕青急道。
林冲转身,脸上露出一抹带着讥诮的笑意:“去,为什么不去?他们既然搭好了戏台,我林冲,岂能辜负这番‘美意’?正好让天下人看看,这赵官家是如何‘体恤’功臣,这满朝朱紫,是如何‘款待’良将的!”
他看向燕青和安道全下令:“燕青,挑选二十名最机警忠勇的‘忠义营’兄弟,随我入宫。你亲自带队,佩我手令,可带短刃。安先生,准备几种解毒灵药,再弄些能让人暂时呈现‘病重虚弱’之相,却不伤根本的药物。另外,让戴新、朱贵,动用一切眼线,我要知道这次宫宴的所有细节:地点、守卫、参与者、甚至御膳房的菜单!”
“是!” 燕青、安道全凛然应命。
“还有,以我的名义,给幽州去信。告诉吴学究、朱军师,按第二套方案行事。北疆,决不能乱!告诉晁盖哥哥、鲁师兄,整军备战,但需隐而不发。告诉耶律大石、徐宁、杨志,没有我的手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但需外松内紧,严防金虏!”
“明白!”
一道道命令迅速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