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东京城那冲天的火光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如同一个逐渐黯淡的噩梦。寒风凛冽,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林冲、张贞娘和鲁智深三人脸上。他们沿着一条早已勘定的、远离官道的荒僻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西南方向疾行。
张贞娘紧紧裹着林冲为她准备的厚实斗篷,脸色冻得发白,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她从未经历过如此仓皇的夜行,脚下的崎岖和刺骨的寒冷让她步履维艰,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紧咬着下唇,努力跟上林冲的步伐,不让自己发出一声抱怨或呻吟。她知道,从踏出林家宅院的那一刻起,过往那种虽压抑却安稳的生活已彻底结束,前方是未知的艰险,但她无悔。
鲁智深走在最后,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警惕地留意着身后的动静。他手中提着一根粗重的熟铜棍,这是他从相国寺菜园偷偷带出的兵器,此刻成了队伍最可靠的后卫。他时不时回头望一眼东京方向,啐口唾沫,低声骂道:“直娘贼!总算离开了那鸟地方!洒家这口闷气,总算顺了些!”
林冲走在最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他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灰色短打,外面罩着挡风的斗篷,背上背着简单的行囊,那柄“秋水”刀贴身藏好。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为身后的贞娘尽量踩实积雪。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一种脱离牢笼后的冷峻与决绝。
“兄弟,咱们这是往哪儿去?”鲁智深加快几步,与林冲并肩,压低声音问道。虽然信任林冲,但他对这仓促决定的去向尚不明了。
林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下脚步,示意大家稍作休息。他扶住有些气喘的贞娘,让她靠在一棵背风的老槐树下,从行囊中取出水囊递给她。然后,他转向鲁智深,目光投向西南方那连绵起伏的、在晨曦微光中显出黛青色轮廓的山峦。
“师兄可曾听过,山东济州府境内,有一处水泊,叫做梁山泊?”林冲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清晰而冷静。
鲁智深浓眉一挑:“梁山泊?可是那个方圆八百余里,港汊纵横,芦苇密布,易守难攻的梁山水泊?”他行走江湖多年,对天下险要之处有所耳闻。
“正是。”林冲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如今那梁山之上,已有强人聚义,虽多是草莽,但据险而守,官府屡次征剿不利。那里远离东京,不在高俅势力直接掌控之下,正是我们暂避锋芒、积蓄力量的绝佳之地。”
鲁智深眼睛一亮,拍掌道:“妙啊!那地方洒家听说过,端是个好去处!山高皇帝远,正好让咱们兄弟施展拳脚!总好过在东京受那鸟气!”他本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对落草为寇并无太多心理负担,反而觉得畅快。
一旁的贞娘闻言,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平静。她明白,夫君手刃高衙内,火烧宅院,已彻底断了回头的路。这大宋天下,虽大,却已难有他们立足的安身之所。去梁山,虽是落草,但总好过被官府追拿,四处逃亡。她轻轻握住林冲的手,低声道:“夫君决定便是,妾身无惧。”
林冲感受到她手心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也感受到那份无条件的信任,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更重的责任。他用力回握了一下,沉声道:“贞娘放心,梁山泊并非终点,只是我们暂时的栖身之所。待时机成熟,我定带你堂堂正正回来,让那高俅,血债血偿!”
他顿了顿,继续对鲁智深道:“此去梁山,路途不近,需得小心谨慎。我们昼伏夜出,避开城镇关隘,绕道而行。高俅发现高槛死讯和宅院被焚,定会画影图形,海捕追拿,沿途必然盘查严密。”
“兄弟思虑周全!”鲁智深重重点头,“洒家这模样扎眼,确实得躲着点那些鹰爪子。不过兄弟放心,有洒家在,等闲官兵,近不得身!”
休息片刻,天色已蒙蒙亮。三人不敢久留,再次启程。林冲凭借着过人的方向感和前世对地理的模糊记忆,领着二人专挑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小路行走。饿了便啃几口冰冷的干粮,渴了就抓一把雪含在嘴里化开,困极了便在背风的山坳或破庙里轮流休息片刻。
一路上,贞娘表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她虽出身书香门第,是标准的大家闺秀,但此刻却咬着牙,默默忍受着风餐露宿的艰辛,从未叫过一声苦。甚至在她脚底磨出水泡时,也只是悄悄用林冲给的布条缠紧,继续赶路。她的沉默与坚强,让林冲和鲁智深都暗自佩服。
如此昼伏夜出,非止一日。这一日,三人终于渡过黄河,进入了山东地界。天气愈发寒冷,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站在一处高坡上,远远已能望见一片水汽氤氲、芦苇密布的浩渺水域。那里,便是八百里水泊梁山!
望着那片在冬日薄暮中显得苍茫而神秘的水泊,林冲停下脚步,长长吐出一口白气。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穿越风雪,仿佛已看到了那片即将成为他新征程起点的山寨。
“到了。”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潜藏其下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能量。
鲁智深拄着铜棍,咧嘴笑道:“好地方!果然是个藏龙卧虎之处!”
贞娘站在林冲身侧,望着那片陌生的水域,心中虽对未来充满未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与夫君同生共死的决心。
“走吧。”林冲率先迈步,走下高坡,向着那片笼罩在暮色与水汽中的梁山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