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之深夜点的宵夜，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星烁这座庞大帝国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隐秘而迅速的涟漪。顶楼从来都不是密不透风的墙，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那位年轻、英俊且单身的总裁的细微举动，都会以光速被解读、放大、传播。
苏晚第二天回到公司时，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
前台小姐的笑容依旧标准，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乘坐电梯时，原本在低声交谈的几位其他部门的女职员，在她进入后瞬间噤声，目光或直接或含蓄地扫过她，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嫉妒和轻蔑的复杂情绪。
当她走到顶楼，这种感觉更为明显。安妮依旧专业地交代工作，但递文件时，指尖的触碰快得像触电，那份公事公办的疏离下，似乎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甚至连技术部王经理过来沟通工作时，语气虽然客气，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敢与她对视太久。
起初，苏晚以为是自己过于敏感，或者是连日疲惫导致的错觉。直到她去茶水间冲咖啡，隔着虚掩的门，听到了两个行政部女孩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真的假的？顾总亲自点的？‘御膳坊’的粥品欸，那家死贵还难订！”
“千真万确！昨晚值班的保安看到的，外卖直接送到顶楼，安妮姐早就下班了，你说给谁的？”
“还能有谁？那位新来的‘特别助理’呗。啧啧，真是好手段，这才几天……”
“嘘！小点声！人家可是‘特别’助理，当然有‘特别’之处咯。长得确实漂亮，又是海归，谁知道是不是……”
后面是一阵心照不宣的、带着酸意的窃笑。
“美色上位”。
这四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苏晚的耳膜，让她端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紧，滚烫的液体险些溅出来。
她站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愤怒和一种近乎荒谬的可笑感。她们以为顾衍之那顿宵夜是出于什么？是对她“美色”的垂青？是某种见不得人的交易的开始？
她们根本不知道，那顿宵夜背后，是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是字斟句酌、反复修改到近乎崩溃的压力，是顾衍之那双冰刃般审视的眼睛和永无止境的刁难！她们只看到了总裁点的昂贵外卖，却看不到这“殊荣”背后，是几乎令人窒息的代价。
一股强烈的委屈和怒火在她胸腔里冲撞。她恨不得立刻推开门，告诉那两个嚼舌根的人真相。但她不能。她现在是苏蔓，一个需要隐忍、需要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的“商业间谍”。任何冲动的反驳，只会让流言蜚语发酵得更加厉害，坐实她“心虚”或者“恃宠而骄”的罪名。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甚至没有推开那扇门，而是转身，踩着平稳的步伐，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茶水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这件事，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它提醒她，在这个地方，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任何细微的、与顾衍之相关的互动，都会被扭曲、被解读成各种香艳或不堪的版本。她不仅要在顾衍之本人的高压下求生，还要应对这种无处不在的、来自环境的恶意。
流言的传播速度超乎想象。下午，当苏晚去法务部送一份需要会签的文件时，明显感觉到那里氛围的异样。几位年轻律师看她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而一位资历较老的女法务总监，在接过文件时，更是用一种近乎刻薄的语气“提醒”道：“苏助理年轻漂亮，能力又强，真是前途无量。不过啊，在顶楼工作，最重要的还是专业素养和职业操守，一些旁门左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苏晚端着标准的职业微笑，不卑不亢地回应：“谢谢李总监提醒，顾总对下属的要求一向严格，我会时刻牢记专业和操守是立身之本。”她巧妙地把“旁门左道”的指责，引向了顾衍之的严格要求，既避开了直接的冲突，又点明了自己是靠能力吃饭。
回到顶楼，压抑的气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代码和数据仿佛都变成了嘲讽的脸。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放在玻璃罩子里的标本，供人观赏、评头论足。而那个掌握着罩子开关的人，此刻正安稳地坐在里面的办公室里，对她的处境或许一无所知，或许……根本毫不在意。
内线电话又响了。是顾衍之。
“苏助理，进来一下。”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她又需要去面对那双能看穿一切的眼睛，而此刻，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沾满了那些肮脏的猜测，几乎无地自容。
她走进办公室，尽量低着头，避免与他对视。
顾衍之正在批阅文件，头也没抬：“上午让你整理的行业动态，核心要点提炼出来了吗？”
“已经整理好了，顾总。”苏晚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递过去。
顾衍之接过去，快速浏览。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他翻动纸张的声音。苏晚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
忽然，顾衍之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脸色不太好。没休息好？”
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这句话听在苏晚耳中，却像是某种印证，让她瞬间绷紧了神经。
他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是关心？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和……羞辱？
一股混合着愤怒、委屈和疲惫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几乎要冲破她苦苦维持的冷静面具。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理智。
“谢谢顾总关心，我没事。”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生硬，“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顾衍之深邃的眼眸看了她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嗯。出去吧。下午的会你不用参加了，把上周的技术复盘报告重新梳理一遍，数据支撑再扎实点。”
“是。”苏晚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重新坐回自己的工位，她感到一阵虚脱。顾衍之那看似平常的问候，比任何直接的刁难都更让她难以承受。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笑话，在台上卖力表演，台下观众却早已看穿了一切，包括那些她无法控制的、围绕着她上演的荒唐戏码。
“美色上位”……这顶帽子扣下来，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和专业表现，似乎都成了可以轻易被抹杀的笑话。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或许就是办公室里那个对她的一切痛苦都冷眼旁观的男人。
苏晚闭上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将她紧紧包裹。她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否则，不等任务完成，她可能先被这无形的压力和恶意的环境彻底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