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的决定权,出乎意料地,被交还给了刚刚从短暂昏迷中挣脱、意识尚且如风中蛛网般涣散的亚瑟本人。
UcJc顶住了“为了大局”而绕过个人意志的诱惑,将这份沉重如星骸的选择,放在了创造这一切奇迹与痛苦的源头——
亚瑟·韦斯特自己的手中。
医疗团队以最冷静、最简洁的语言,向他解释了“意识镜像”计划的全部:
那渺茫的生机,那巨大的风险,以及那个可能诞生、却永远无法替代他本身的“思维假肢”。
亚瑟躺在冰冷的维生舱内,目光空洞地凝视着舱盖上倒映出的、自己扭曲而苍白的脸。
他沉默了,只有胸膛在呼吸机辅助下微弱的起伏。
在他意识的深层,那三重人格的声音,不再是争吵,而是在极致的疲惫与压力下,进行着一场短暂而高效的“内部磋商”,声音微弱却清晰地被意识监测仪捕捉到:
理性 (如同超载后强制降频的处理器,发出断断续续的电子音):
“……逻辑链……清晰。本体存活概率……扫描后显着低于……维持现状。
AcF框架……可提供……持续性战略支持……风险……相较于……整体性意识湮灭……属于……可接受范畴……”
感性\/愤怒 (不再是咆哮,而是一种被榨干所有力气后,深沉的悲哀与一丝释然):
“……又要……被切开吗?
像……像过去那些年里一样……
但是……如果这样做……
‘炎黄’的牺牲……能少一点……后面的人……能活下来……”
混乱 (呓语中带着一种看透荒谬的诡异平静):
“……镜子……里面照出的……是谁?……
外面看着镜子的……又是谁?……
分不清了……分不清……也好……
就这样……散开……也好……”
良久,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亚瑟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他用尽肺腑间最后一丝游离的气力,伴随着呼吸面罩上模糊的水汽,吐出了决定命运的两个字:
“……做吧。”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悲壮宣言,只有一种接受了某种终极命运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意识镜像手术,启动。
在曾明远、慧觉、智深三位智者以自身本源意念构筑的稳固屏障中,在最先进的神经接口与量子信息捕捉阵列的环绕下,
一场前所未有的、针对人类最复杂意识结构的 “信息态外科手术” ,开始了。
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能量探针,如同拥有生命的微观刻刀,携带着伊沃博士设计的复杂算法,小心翼翼地刺入亚瑟那本就破碎不堪的意识场。
它们并非在物理层面切割,而是在更高维的层面,扫描、读取、记录着他那浩瀚如星海却又布满裂痕的思维宇宙——
每一个逻辑回路的闪光,每一丝情感涟漪的波动,每一段混乱呓语中可能蕴含的、超越理性的直觉碎片。
亚瑟的身体在维生舱内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他的灵魂正在被无形的手温柔而残酷地 “剥离” 和 “展平” 。
监测屏幕上,他的生命体征曲线再次剧烈波动,神经电信号如同遭遇风暴的海洋。
然而,与之前的被动承受不同,这一次,亚瑟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那三重人格,在自我献祭的共识下,罕见地、主动地维持着一种极度痛苦的 “意识开放”状态。
他们不再设防,不再内斗,而是协同引导着那些外来的探针,如同引导着洪水流经自己家园的每一个角落,确保信息的捕捉尽可能完整、精确。
这不再是单方面的掠夺,而是一场悲壮的、主动的自我献祭与协同创造。
他正在亲手参与制作自己的“替代品”,只为让那指引文明的烽火,能够在他这本可能彻底熄灭的残烛之后,
得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燃烧下去,哪怕那火焰……已不再完全是他自己。
手术在无声中进行,唯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亚瑟压抑在喉咙深处的、仿佛灵魂被撕裂时的呜咽,在医疗中心内回荡。
一个基于他全部“存在”的“镜像”,
正在这极致的痛苦与牺牲中,
被一点一滴地,编织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