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发丝垂落额前，楚牧靠在长孙明轩身上，每吸一口气都牵扯着五脏六腑针扎般的刺痛。
燃烧精血，强融诸力，斩出那毁灭一剑的代价，是根基近乎崩毁，经脉如干涸龟裂的河床，丹田空虚得仿佛从未有过灵力流转。
视线模糊，耳中嗡鸣，唯有心口一点冰冷彻骨的钝痛，提醒着他柳月瑶已逝的事实。
意识似要沉入无边黑暗。
就在这意识将散未散的边缘，他识海深处，那座沉寂已久的仙宫任务簿，忽地微微一震。
并非往常发布任务或提供指引时的清晰波动，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古老的震颤，仿佛某种沉眠万古的存在，被外界的剧变与宿主濒临崩溃的绝境气息所触动。
紧接着，一点温润的玄光自任务簿深处浮起，迅速扩大，化作一道虚影，投射在楚牧几近枯竭的识海之中。
那是一只龟。
通体玄黑，背甲古朴，镌刻着难以言喻的繁复纹路，每一道纹路都似承载着岁月长河的片段。龟首微昂，眼眸开阖间，没有凌厉光芒，只有一种看尽沧桑变迁的平静与疲惫。
它并非真实生灵，而是仙宫御兽园最深处、自太初时代便存在的守园灵龟——玄昴的一缕灵识投影。它已沉眠不知多少纪元，若非楚牧以近乎自毁的方式燃烧一切，引动了御兽园本源的剧烈动荡，它或许还会继续沉睡下去。
玄昴的虚影注视着楚牧残破的识海与濒临消散的神魂，发出一声极轻、却仿佛穿越了无尽时光的叹息。
“痴儿……”
这声叹息直接在楚牧灵魂深处响起，带着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味，竟暂时稳住了他溃散的神魂。
“精血燃尽，本源大损，神魂欲散……如此不惜己身，所求为何？”
楚牧残存的意识无法回应，只有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甘与悲恸，在识海中无声弥漫。
玄昴默然片刻，目光似穿透楚牧识海，感知到外界被苏惜文抱在怀中、裹着染血外袍的柳月瑶尸身，也感知到众人身后遥远却紧追不舍的森然杀机。
“罢了……既是御兽园选定之人，又得那几位认可，老朽便指你一条生路。”
它的声音平缓而苍老，每一个字却都带着奇异的力量，烙印在楚牧意识中：
“由此向北，穿‘鬼哭林’，渡‘忘川河’残脉，入‘幻梦泽’深处。泽中有山，山有洞天，乃‘白瑾’潜修之所。她是影狐一脉硕果仅存的老祖，修为已至元婴后期，性情虽孤高清冷，却最护短。你体内那只小影狐，与她同源，让她去扣响洞天之门，或可得其一时庇护。”
白瑾，影狐老祖，元婴后期。
楚牧模糊的意识捕捉到这些关键。
玄昴的虚影开始变淡，声音也随之飘渺：“记住……安顿之后，取太虚幻境中一缕‘仙灵之气’，注入那女娃尸身……或许……尚存一线渺茫之机……”
话音未落，虚影彻底消散。
那声叹息与指引，却如定海神针，稳住了楚牧最后的心神。他眼皮颤动，竭力想开口，却只能发出微弱气音：“北……幻梦泽……白瑾……影狐……”
长孙明轩离他最近，听得最清。他虽不知“太虚幻境”、“仙灵之气”为何，但“向北”、“幻梦泽”、“白瑾”、“影狐老祖”、“元婴后期”、“庇护”这些词串联起来，已足够让他明白这是一条生机之路！
“坚持住！”长孙明轩低喝，将一股精纯的元婴灵力渡入楚牧体内，暂时护住其心脉，同时看向叶凝霜与苏惜文，“改道向北！幻梦泽！”
没有任何迟疑，队伍折向北方。
长孙明轩背着楚牧，叶凝霜背着苏武安，苏惜文抱着柳月瑶，将速度提升到极限。
身后，黑煞尊者与鬼骨老人虽受楚牧那毁灭一剑所慑，未敢立刻逼近，但血魔教的其他追兵已如嗅到血腥的鬣狗，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鬼哭林，名副其实。林中古木扭曲，风声过隙，如万千冤魂哭泣，扰人心神。
众人紧守灵台，不敢有丝毫停留。忘川河残脉，河水漆黑如墨，散发着魂魄的寒意，河面仅有零星浮石可渡，下方隐有阴影游弋。
长孙明轩剑气开道，叶凝霜刀光断后，险之又险地强渡而过。
终于，一片笼罩在七彩迷离雾气中的广阔沼泽出现在眼前。雾气流转，幻象丛生，时而鸟语花香，时而恶兽狰狞，正是幻梦泽。
“影狐！”长孙明轩低唤。
楚牧腕间，因主人濒危而同样陷入沉寂的影狐印记，微微发热。
一道虚幻的、仅有寻常狐狸大小的银灰色狐影分离而出，它看了眼气息奄奄的楚牧，又望向迷雾深处，眼中流露出敬畏与亲近交织的复杂神色。
无需多言，它化作一道银光，射入七彩雾气之中。
众人紧随其后。
雾中道路变幻莫测，若非影狐带路，即便有地图也必迷失其中。七拐八绕，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雾气忽散，露出一座清秀灵山，山腰处有一洞口，藤萝垂挂，隐隐有氤氲灵气溢出。
影狐停在洞前，抬起前爪，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叩虚空。爪落之处，荡开圈圈涟漪。
片刻沉寂。
洞内传出一道清冷如冰泉，却又带着一丝慵懒的女声：
“同源之气……还带着一群麻烦的人族小辈……进来吧。”
洞口藤萝自动向两侧分开。
众人踏入，眼前豁然开朗。
洞内竟别有天地，空间广阔，灵气浓郁成雾，奇花异草遍地，清泉潺潺。
一位身着月白长裙的女子，斜倚在白玉雕成的软榻上，容颜绝美，气质清冷出尘，身后一条蓬松柔软的雪白狐尾轻轻摆动。
她眼眸微抬，扫过狼狈不堪的众人，目光在楚牧身上略作停留，又在柳月瑶尸身上顿了顿。
“伤重的放下，其他的，自便。”白瑾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既是我族小辈引来的，可在此暂避些时日。泽外阵法，非化神难破，血魔教的人，进不来。”
言简意赅，却让众人紧绷的心弦终于稍松。长孙明轩将楚牧小心安置在泉边平滑石台上，叶凝霜放下苏武安，苏惜文则将柳月瑶轻轻放在楚牧身侧。
白瑾不再看他们，闭目假寐，仿佛洞内多了几人于她而言，与多了几块石头无异。
长孙明轩与叶凝霜立刻开始检查楚牧与苏武安的伤势，喂服丹药，以灵力疏导。苏惜文则守着柳月瑶，泪水无声滑落。
楚牧意识昏沉，但玄昴最后的嘱咐却清晰回响。他强聚一丝心神，沉入识海，沟通那光芒黯淡的仙宫任务簿。
任务簿缓缓翻开，其中一页，绘有云霞缭绕的宫阙虚影，正是“太虚幻境”的入口。
往日，他只能以神识进入其中修炼，感悟功法。此刻，他依照玄昴所言，以残存的神念，小心翼翼地，从那虚影之中，试图“引”出一缕气息。
这过程极其艰难，他神魂受损，稍有不慎便会彻底溃散。但他咬牙坚持，一点一点，终于，一缕极淡、极细、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纯净生机与玄妙道韵的“气”，被引出了太虚幻境，缓缓流转于他指间。
这气息一出现，整个洞天内浓郁的灵气都仿佛微微一滞，白瑾闭合的眼眸倏然睁开，看向那缕“气”，眼中掠过一丝惊异。
楚牧手指颤抖着，艰难地挪向身旁柳月瑶的眉心。
“月瑶……接住……”他气若游丝。
那缕“仙灵之气”，触及柳月瑶冰凉肌肤的瞬间，竟如水滴渗入海绵，毫无阻碍地没入其中。
刹那间——
柳月瑶毫无生机的身躯，猛地一颤！
紧接着，一股磅礴到难以想象的生机，自她眉心爆发开来！那生机纯净而炽烈，与她体内残留的、因修炼《青囊药典》而蕴藏的草木精粹之气，以及九窍玲珑血参残留的些许药性瞬间融合！
她胸前那个恐怖的血洞，边缘焦黑的死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新鲜的血肉疯狂滋长、弥合！断裂的经脉重新接续，粉碎的骨骼重塑，五脏六腑的创伤飞速愈合！
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丹田。
那原本已彻底粉碎、消散无踪的金丹，竟在这股沛然仙灵生机的催动下，从虚无中重新凝聚出点点璀璨的光粒！
光粒汇聚，旋转，压缩……但并未重新凝聚金丹，而是直接越过那一步，演化阴阳，分化五行，勾勒道韵，最终，凝结成一个闭目盘坐、面目与柳月瑶一般无二、通体流转着青碧光泽与浓郁药香的——
元婴！
元婴初成！
磅礴的元婴气息，混合着精纯无比的药灵之气，自柳月瑶体内轰然扩散开来！
洞天内灵气沸腾，异香扑鼻。泉边花草疯狂生长，瞬间开花结果。
白瑾坐直了身体，眸中异彩连连。
长孙明轩、叶凝霜、苏惜文，全都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宛如神迹的一幕。
柳月瑶长长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眸中初时茫然，随即被体内汹涌的力量与焕然一新的感知所充斥。她下意识抬手，看向自己完好无损、肌肤莹润如玉的双臂——左臂，竟然也已再生！
她坐起身，低头看向胸口，衣衫破损处露出的肌肤光洁如初。体内，那尊小小的、与她心神相连的元婴正静静盘坐，吞吐着精纯的灵力。
她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白发苍苍、面容枯槁却死死望着她的楚牧，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干涩，却清晰无比：
“楚牧……我……好像……元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