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
漕帮总舵所在的平江码头,空气中混杂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桐油的刺鼻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百艘大小漕船密麻麻停靠在岸,如同蛰伏的巨兽。其中三艘尤为扎眼,船身遍布刀劈斧凿的痕迹,巨大的破洞如同狰狞的伤口,裸露的断裂龙骨诉说着不久前与水匪那场恶战的惨烈。
一袭青衫的林知文,只带着王初冬与赵破军二人,缓步踏入这片属于武者的地盘。霎时间,数百道或审视、或轻蔑、或带着赤裸裸敌意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刀子,从四面八方刮来。那些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疤痕交错的漕帮汉子们,沉默地形成了一道压迫感十足的人墙。
“哼,几个酸臭文人,也敢踏进我漕帮总舵?”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舵主抱着双臂,声音沙哑刺耳,“就不怕这河风太大,闪了你们的腰,折了你们的笔?”
赵破军眉头一拧,周身兵家文气隐现,却被林知文一个眼神轻轻按下。
码头尽头,高踞虎皮交椅之上的,正是漕帮帮主洪烈。他身形魁梧如山,仅仅是坐在那里,一股属于逍遥天境武者的磅礴气势便已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山长大驾光临,我漕帮蓬荜生辉。”洪烈声如闷雷,目光如电,“不知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林知文并未直接回答,目光扫过那三艘破船,语气平静无波:“洪帮主,这三艘千石漕船,修复需几日?耗费几何?”
旁边的老工头连忙躬身回答:“回帮主,回先生,最快……也得半月,耗银……不下三千两。”
林知文微微颔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步走向破损最严重的那艘“漕运七号”。巨大的破洞几乎将船底撕裂,眼看已是报废之局。
他站定,并指如笔,凌空虚划。
刹那间,文气流转,化作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流光,如拥有生命的丝线,又似温暖的泉水,丝丝缕缕地渗入破损的船体。
神迹,在众人眼前发生。
“咔…咔咔…”细微的声响中,断裂的龙骨自动对接、弥合;破碎的船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复原;就连那些锈蚀的船钉也焕然一新。更令人震惊的是,修复后的船体木质纹理间,竟隐隐浮现出细密的金色文字虚影——《考工记》的锻造精髓、《禹贡》的水脉图谱、《漕运策》的载重精算……古老的智慧化为具象的守护符文,在船身流淌。
“文……文气化物?点石成金?!”一个年迈的老船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揉着眼睛,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艘本该报废的“漕运七号”已焕然一新,通体流淌着一层微不可查的金色光晕,竟比受损前更加坚固、沉稳。
整个码头,死寂一片。唯有运河水流汩汩,衬托着这诡异的安静。
洪烈缓缓从虎皮椅上站起,三丈距离,他一步便已跨过。这位叱咤风云的武道宗师,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抚摸那光滑如新、隐泛金光的船板,指尖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文道……竟有如此鬼神莫测之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文道之用,在于格物致知。明其理,方能善其物。”林知文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走向第二艘船。这一次,方法再变。文气喷薄而出,竟化作无数虚幻的工匠工具——刨子、凿子、锯尺……这些由纯粹文气构成的工具,依照着某种玄奥至理的轨迹,自行开始修复工作,其技艺之精妙,效率之高,让所有围观的船匠看得目眩神迷,如睹神技。
当林知文准备修复第三艘船时,洪烈猛地抬手:
“且慢!”
他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林知文:“文道既有如此神通,为何藏匿至今?今日展露,究竟所为何事?”
林知文停手,转身,目光扫过全场数百漕帮汉子,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传遍整个码头:
“文道非是戏法,不可轻示于人。今日展露,只为一事——”
他周身文气陡然提升,青衫无风自动:“文道,愿与漕帮合作!以文气护佑漕运,以智慧破解难题。非为取代武者悍勇,实为弥补刚猛之不足,文武相济,共保漕运畅通!”
此言一出,码头上一片哗然!漕帮汉子们交头接耳,惊疑、心动、不屑,种种情绪交织。
洪烈沉默着,目光闪烁不定。忽然,他指向码头旁一间堆满账册、如同小山的库房:“我漕帮历年漕运账目,堆积如山,混乱不清,文道可能理清?”
一直静立的王初冬应声上前。她额间历史文心微光一闪,文气流转间,库房内堆积的账册无风自动,飞速翻页,其中所有账目不清、亏空异常之处,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标红凸显。更令人震惊的是,她凌空虚划,文气竟勾勒出一幅巨大的大运河航线优化图,何处可抄近道,何处需避暗流,清晰无比。
“若依此图调整航线,每年漕运,至少可节省三成时间,等同于……多运五十万石粮。”她声音轻柔,却字字千斤。
五十万石!
这个数字让洪烈瞳孔骤然收缩!这足以让任何一个漕运势力疯狂!
但,真正的震撼,远未结束。
林知文不再多言,径直走到码头边缘,面对滔滔运河。他深吸一口气,文气如同无形的触手,深入河水之下。
下一刻,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码头前的一段河面,河水竟如同被无形巨手分开,缓缓向两侧退去,露出了淤泥沉积的河床,以及河床中那些狰狞的、不知撞碎了多少船只的隐藏暗礁!**
“这些暗礁,每年要夺去多少兄弟的性命,毁掉多少漕帮的船只?”林知文问。
那老工头已是语带哭腔:“每年……至少十余艘好船沉没,数十……数十个好儿郎葬身河底啊!”
林知文点了点头,文气性质再变,由刚转柔,如同春雨,浸润那些坚硬无比的暗礁。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那些困扰了漕帮百年的顽石,竟缓缓软化、分解,最终化作细沙,被流动的河水卷走,再无痕迹。
片刻之间,一段航道,天堑变通途!
整个码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夕阳如火,将整条运河染成壮烈的金红色。洪烈站在码头最高处,目光缓缓扫过修复一新、隐泛金光的船队,看过那悬于空中的优化航线神图,最后落在那段已被彻底清理的平坦河床上。
他猛然转身,面向麾下所有弟子,声震四野:
“取血酒来!”
巨大的海碗被迅速端上,洪烈拔出腰间匕首,毫不犹豫地在掌心一划,殷红的鲜血滴入碗中烈酒。所有漕帮弟子,无论舵主、香主还是普通帮众,无不肃然划破手掌,将鲜血滴入各自碗中。
洪烈双手高举血酒,面向运河,面向苍天,声音如同发誓,每一个字都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皇天在上,运河为证!今日我洪烈,率漕帮十万弟子立誓:漕运所至,万里河山,必护文道周全!若违此誓,天人共戮,万箭穿心!”
“护文道周全!”千人同吼,饮尽血酒,誓言之声响彻云霄,连云层仿佛都被震散!
饮罢,洪烈大步走到林知文面前,这位称雄一方的武道巨擘,竟双手抱拳,对着青衫文人,深深一揖到底!
“洪某有眼无珠,往日多有冒犯!从今往后,漕帮十万弟子,愿奉文道调遣,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林知文伸手将他扶起,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洪帮主言重了。非是调遣,是合作。文武相济,方能共铸不世之业!”
是夜,漕帮总舵灯火通明,筵席大开。文道学子与漕帮武者,这两个曾经泾渭分明的群体,第一次围坐在一起,热烈商讨着具体的合作细则。
而在星光点点的运河上,那几艘由文气修复、流淌着微光的漕船,已满载货物,悄然启航,驶向无尽的远方。
王初冬立于船头,夜风拂动她的发丝,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文道的气运正通过与漕运的联结,如同这运河之水,深深扎根于这片土地的脉络之中,奔流不息,愈发壮大。
她知道,师父这看似行险的一步,为文道,走出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