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从岚州来京开会,特意抽出半天时间,带了岚州新产的生态茶叶和几本最新编纂的《岚州地方生态志》来看望林瀚。按响门铃时,他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林老现状如何。
秦思云开门,热情地将他迎进去。客厅里,林瀚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正在看窗外。听到动静,他慢慢转过头,眼神起初有些茫然,但在看到陈岩手里提着的东西(尤其是那包装朴素的茶叶)时,目光停留了片刻。
“林老,我是陈岩,从岚州来看您。”陈岩上前,微微躬身,声音温和清晰。
林瀚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点了点头,示意他坐。
秦思云泡上来,是陈岩带来的岚州茶。茶汤清亮,带着山野特有的清香。陈岩没有急于汇报工作,而是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装帧朴素的志书,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一张老照片:“林老,您看,这是当年您去岚州云栖镇调研时,和镇里老支书在溪边的合影。我们编志书时找到的。”
照片已经泛黄,但影像清晰:年轻的林瀚卷着裤腿,和老支书蹲在溪边,指着水流说着什么,神情专注。背景是那时还略显破败的村镇轮廓。
秦思云凑过来看,惊喜道:“呀,这张照片我都没见过!瀚,你看,这是你,在岚州。”
林瀚的目光落在照片上,他看得很慢,很仔细。手指无意识地在照片上自己的影像处轻轻摩挲。良久,他抬起头,看了看陈岩,又看向窗外,仿佛在将照片中的景象与眼前的什么进行对照。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过往的锐利与追忆,但很快又归于平静的深邃。
“现在的云栖镇,”陈岩继续轻声说,像在讲述一个故事,“溪水清了,山上全绿了,搞起了生态茶园和民宿。您看这茶,就是那边产的。老支书的孙子,现在是合作社的负责人,还让我一定代问您好。”
他又翻到志书的另一部分,是岚州近年来生态产业分布图和主要经济指标变化图表。“您当年指点我们要‘生态产业化、产业生态化’,这条路,我们坚持走了下来。虽然不容易,但现在看,是对的。老百姓的日子好了,环境也保住了。”
林瀚静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扫过书页上的图表和图片。他或许已无法理解那些具体的数据和术语,但陈岩平实而充满感情的叙述,岚州茶叶的香气,还有那张老照片,似乎构成了一种综合的、超越语言的信息流,在他心湖中激起细微的涟漪。
他没有说话,但整个人的状态是放松的、接纳的。他甚至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仿佛在品味这来自他曾倾注过心血的土地的馈赠。
陈岩又聊了些岚州的趣事,比如某个村子如何用电商把滞销的山货卖到了全国,比如一群返乡大学生如何用短视频记录乡村变化成了“网红”。秦思云在一旁适时补充、解释,客厅里气氛融洽。
临走时,陈岩将那份《岚州地方生态志》和茶叶留下。“林老,这书和茶,您留着。岚州的变化,都在里面了。您保重身体。”
林瀚看着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算是道别。眼神温和。
送走陈岩,秦思云回到客厅,发现林瀚还拿着那本志书,手指停留在那张老照片上。她坐过去,轻声说:“陈岩是个好干部,岚州搞得不错。你没看错人。”
林瀚合上志书,将它放在膝盖上,双手轻轻覆在封面上,目光投向远方。窗外,蓝天白云,一片晴好。
旧物无声,却自有千钧之力。一张老照片,一本新志书,一包乡土茶,它们承载着时光的重量,连接着过往与现在,也超越了疾病造成的交流壁垒,完成了一次深沉而妥帖的汇报与告慰。它们告诉林瀚,他曾经播下的种子,已经在远方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而他,即使记忆的帷幕缓缓落下,依然能通过这些具象的、充满情感的物件,触摸到那份耕耘的价值,感受到那片土地的脉动。
这或许,是对一位建设者、一位思考者,最好的安慰与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