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粮仓的缝隙钻进来,吹得烬羽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她站在原地,手里攥着迦叶塞给她的玉珏,温度很快升了起来。
手臂上的乌青还在,那枚扭曲的符文像是活的一样,在皮下缓慢游动。她没再去看它,只是把玉珏贴身收进衣襟,转身走回自己的居所。
门关上后,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火光跳了一下,映在墙上的影子晃了晃。她走到木箱前蹲下,打开盖子,开始清点明日出发要用的东西。
地图、丹药、阵符,一样样拿出来检查。指尖碰到一件旧披风时顿了顿。这是迦叶早年留在密营的,她一直替他收着,没舍得扔。布料已经发旧,边角有些磨损,但她还是仔细叠好准备带上。
拉开夹层的时候,指腹碰到了一点脆硬的东西。
她动作停住,慢慢将那东西取出来——是一片干枯的忘忧花瓣,颜色褪成了暗紫,边缘卷曲,像被火燎过又熄灭的灰烬。
烬羽盯着它看了很久。
她用指尖轻轻托起花瓣,一缕微弱的灵力探过去。那一瞬,心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这气息她认得,清冷中带着昆仑虚特有的仙韵,是司音留下的痕迹。
三百年前花海里,他站在风里说“这里在,我就在”。那时他还穿着月白长衫,腰间玉珏泛着温润的光。她摘下一朵花别在他耳后,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后来他死了两次,魂飞魄散,连骨头都没剩下。可这片花,却被他藏进了披风夹层,带到了现在。
她正想着,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没等她回头,一双臂膀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肩。
披风滑落,迦叶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明日决战……若我死了。”
烬羽没动。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早已决定的事。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掌心有薄茧,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花瓣,又抬头看向桌上的油灯。火苗忽然颤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其实屋里没有风。
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
迦叶戴着银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烛光落在里面,映出一点深不见底的光,像极了当年那个春日,他在花海中央望着她时的模样。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将那片花瓣轻轻放进他掌心,然后合上他的手指。
迦叶看着她。
烬羽仰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进石头里的铁钉:“三百年前你就说过,剑在玉在,你在。现在——我也说一遍。”
她顿了顿,呼吸微微发紧:“你若敢死,我就用聚魂术把你抓回来,哪怕耗尽修为,哪怕魂飞魄散。”
迦叶的手指动了动,把花瓣攥紧。
烬羽继续看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明日你要当阵眼,要直面离渊,要挡所有攻击。你想一个人扛下一切,让我留在后方,是不是?”
迦叶没否认。
烬羽冷笑了一声,“可你忘了,聚魂术是我补全的。我能把你拼回来一次,就能拼第二次。就算三界都说你该死,我也不会让你走。”
她说完,伸手按住自己左臂的乌青符文。那里又开始疼了,像是有根针在里面来回穿刺。她咬牙忍住,没退半步。
迦叶终于开口:“你不该跟着去若水。”
“为什么不该?”她反问,“因为我中了血咒?还是因为你是祭司,我是翼族?”
“因为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说。
烬羽笑了下,“那你呢?你死了,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迦叶沉默。
烬羽靠近一步,额头几乎抵上他的面具,“听着,我不是为了报恩才守着你。也不是因为你救过我母亲。我是阿烬,是你三百年前许诺过的那个人。你要是敢丢下我,我不止会把你找回来,我还会让你后悔活着离开。”
迦叶抬手抚上她的脸,指尖有点凉。
烬羽抓住他的手腕,“明日出战,我不在你身后,就在你身边。你要结阵,我就护你。你要挥剑,我就替你挡住背后的刀。你要死——除非先杀了我。”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钟响,是夜巡换岗的信号。
迦叶收回手,低声道:“你不怕吗?”
“怕。”烬羽答得干脆,“怕你死,怕我来不及救你,怕这一战之后再没人记得我们是谁。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你走进若水,再不出来。”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披风,抖了抖灰,重新叠好放进箱子里。“我已经躲了太久。从前是为了复仇,后来是为了保命。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要站在你旁边,让所有人知道,司音不是一个人在战。”
迦叶看着她收拾行囊的背影,忽然说:“老祭司临死前,把半块玉珏交给了你。”
烬羽点头,“他知道只有我们两个能解开真正的解法。”
“那你有没有想过,”迦叶声音低了些,“如果最后必须有人留下,来完成聚魂术?”
烬羽停下动作。
她转过身,直视他:“那你告诉我,如果那天在花海,是我倒在血泊里,你会不会自己活下来?”
迦叶没说话。
烬羽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答案是一样的。所以别再说‘若我死了’这种话。你要是敢死,我就追到轮回尽头,亲手把你拽回来。”
迦叶终于松开一直紧绷的肩膀。
他低头看着掌心里那片干枯的花瓣,许久,才低声说:“我记得了。”
烬羽一怔。
“不是全部。”他补充,“但我记得那天的风,记得你站在我面前的样子。我记得我说过的话,也记得……我没做到。”
烬羽眼眶突然发热。
她扭过头不去看他,只说:“现在还不晚。”
迦叶把花瓣小心放进怀里,靠近她耳边说:“这次,换我来找你。”
烬羽靠着箱子坐下,手臂上的符文又开始发烫。她取出药粉敷上去,脸色微微发白。
迦叶蹲下身,想帮她查看伤口。
她摇头,“不用。这点痛还能撑住。”
迦叶没坚持,只是坐在她旁边,两人并肩靠着墙,谁也没再说话。
油灯的火光渐渐弱了。
远处营地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剩巡逻的火把还在移动。风穿过山谷,吹动帐帘,也吹动窗台上那朵早已枯萎的忘忧花。
烬羽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迦叶看着她,伸手替她理了理散落的发丝。
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迦叶低声说:“睡一会儿吧。”
烬羽没睁眼,只含糊应了一声。
片刻后,她的呼吸变得平稳。
迦叶静静坐着,没动。他看着窗外沉沉夜色,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胸前的玉珏。
天快亮了。
他起身轻轻拿起披风,盖在烬羽身上。然后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往外看了一眼。
营地安静,守卫换岗完毕。东方天际有一点灰白,像是撕开的裂口。
他回头看了烬羽一眼,她还在睡,眉头微微皱着,像是梦里也不安稳。
迦叶关上门,脚步很轻。
他站在屋中央,从怀里取出那片花瓣,放在掌心。
干枯的花瓣在接触到他体温的瞬间,竟微微泛出一丝极淡的紫光。
光芒一闪即逝。
迦叶握紧手掌,走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