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拂过风里飘荡的红绳,那截新系上的丝线垂落一角,在暮色中轻轻晃动。我未去整理,只将目光移开,抬步继续前行。可就在这刹那,腰间仙缘镜忽地一烫,像是被阳光晒透的铜片贴在皮肉上,灼得人心神微颤。
我停下脚步。
这感觉与先前不同,并非警示,也非残存气息的低鸣,而是一种牵引——自后山深处传来,若有若无,却执拗不散。
我转身折入桃林小径,脚底踏着碎石,走得并不急,但每一步都顺着那股热意推进。越往深处,灵气越稠,空气里浮动着一丝清甜,像是晨露浸过的莲瓣刚从水中浮起。
金莲池就在半山腰的一处凹地,四面环石,池水澄澈如琉璃。我蹲下身,取了木瓢舀水浇灌池边新开的花株。金莲叶面宽大,脉络泛着淡金光晕,随着水流缓缓舒展,仿佛在呼吸。
可就在水珠滴落叶心的瞬间,仙缘镜猛地一震。
我不由闭眼,镜中景象已自行浮现:整片金莲竟如活物般脉动,根须深扎地底,与昆仑地气相连,而一道极细的灵流正从叶片末端游出,沿着藤蔓攀爬,直向我手中的木瓢缠绕而来!
我本能想抽手,却发现那灵流已触到指尖,温顺如丝,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倏然钻入掌心。
体内狐火微微一跳,似有所警,随即竟安静下来,仿佛迎回了旧识。一股暖意自手腕蔓延至肩头,再汇入丹田,竟与我自身灵力悄然相融,不分彼此。
我强压心头惊涛,默运吐纳之法,将涌入的灵力缓缓疏导归位。不敢睁眼太久,怕泄露异状,只得借浇水的动作掩住颤抖的手指。
“十七!”
远处传来一声呼唤,是叠风的声音。
我迅速收回木瓢,将手藏进袖中。那股暖意尚未散尽,右手指尖仍隐隐透出微光,像沾了月下的霜。
“师尊唤你。”
我应了一声,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水渍,快步沿原路返回。走时回头一瞥,只见池中金莲轻轻摇曳,一片叶子缓缓卷起又展开,如同向我致意。
桃林小径曲折,脚步声轻而急。我一边走,一边回想方才所见。仙缘镜从未如此反应过,便是面对东皇钟那样的上古神器,也不曾主动映照出灵脉走向。可这金莲……不过是一株养在后山、供弟子修习聚灵之术的寻常灵植,何以竟能引动镜中玄机?
且那灵流入体,并未造成反噬,反倒滋养了我的根基。若非及时收敛,恐怕连经脉都已被拓宽一分。
这不是巧合。
但我不能说。
若此时上报异状,必引来详查,金莲若有灵智,恐遭封印剥离;若被他人知晓我与灵物有感,更易招来猜忌。墨渊虽待我不同,可终究是战神,门规森严,不容私藏天机。
我只能静观其变。
讲经殿前石阶冷白,我整了整衣袖,跪坐于门外蒲团之上,叩首行礼。
“进来。”
声音不高,却穿透殿门,稳如山岳。
我推门而入,殿内烛火微摇,墨渊端坐案后,手中一枚金色符文悬浮半空,流转不定。他抬眼看我,目光沉静,却让我脊背微紧。
“今日照料金莲,可有异常?”
我垂首:“回师尊,一切如常。晨时浇水两遍,午时除虫一次,莲叶生长之势较往日略快,或因近日天地清明所致。”
他说:“哦?”
指尖轻点,那符文忽然转向我,光芒微闪,似在探查什么。我屏息不动,任它扫过周身。片刻后,符文黯淡,消散于空中。
墨渊并未追问,只道:“金莲乃昆仑灵眼所化,千年一绽,向来只认有缘之人。这几日它开得勤,叶脉金纹愈发清晰,昨夜甚至放出三重光晕。”
我心头一跳。
他还知道更多。
“我观你气息略有变化,”他缓缓开口,“虽掩饰得好,可瞒不过这符文。它刚才告诉我——你体内,多了些不属于你的灵力。”
我指尖微蜷,藏在袖中。
“弟子不知……或许是在池边修行时,无意吸纳了些许灵气。”
“是么。”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可这灵气,与金莲同源。”
殿内一时寂静。
我低着头,听见自己心跳在耳畔轻轻撞击。他没有动怒,也没有责问,只是看着我,眼神深得像昆仑夜里的寒潭。
许久,他才轻声道:“金莲似与你有缘。”
一句话落下,如石头静水。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眼里。那双眸子依旧清冷,可深处却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像是早已洞悉一切,又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
“既然如此,”他挥袖,案上玉简自动翻页,“此后金莲养护,仍由你负责。每日辰时、午时、酉时各浇一次,不得懈怠。”
“……是。”我应下,嗓音有些发涩。
“退下吧。”
我起身行礼,转身欲走。
“司音。”
他叫住我。
我顿步。
“若真有缘,不必躲。”他说,“天机自有安排,强求不得,回避亦无用。”
我没有回头,只轻轻点头,推门而出。
外头风已歇,晚霞褪成灰蓝。我立于廊下,指尖再度泛起微光,这一次,竟不受控制地自行亮起。我摊开手掌,只见一道极细的金线自掌心延伸,形如莲脉,一闪即逝。
我猛然握拳。
原来不是我感应错了。
是金莲,在认我。
我深吸一口气,正欲离开,忽觉腕间一热。
低头看去,那截褪色的红绳仍在,而方才墨渊递来的那根新绳,竟不知何时已悄然缠上了我的左手手腕,结扣整齐,丝线温润,像是被人亲手系好。
我怔住。
分明记得,它还放在袖袋之中。
再抬头望向大殿,门已闭合,烛火熄了一半,只剩一道微光映在窗纸上,勾勒出他静坐的身影。
我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响,已是入夜时分。
我终于抬步,朝着居所方向走去。可走出几步,又停下。
讲经殿东侧偏室亮着灯。
那是平日授诀之处。
我望着那扇窗,脚步不由自主转了方向。
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
接着,是他的声音。
“既来了,何必站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