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上的九问:一场迟到五年的质问
王家家宴的喜棚搭在村口老槐树下,红灯笼挂得满棚都是,唢呐声里裹着喜庆的喧闹。王婷穿着大红的婚纱,手里攥着捧花,指尖却因用力而泛白——她在等一个人,一个五年没见、却让她恨了五年的人。喜棚角落,养父王建国(也就是王婷的伯伯)时不时看向村口,手里的烟袋杆捏得发紧,他知道侄女要等谁,也知道这场喜宴,或许藏着一场迟来的爆发。
许爱叶是踩着唢呐声来的。她穿了件崭新的米白色外套,领口还别着朵不合时宜的粉色胸花,手里拎着个鼓囊囊的红色信封,站在喜棚门口,眼神像偷了东西的贼,躲闪着不敢直接看向王婷。五年前她离开这个家时,王婷还是个扎着马尾、会追在她身后要零花钱的高中生,如今已经成了要嫁人的姑娘。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前,把信封往王婷手里塞,声音刻意放软,带着几分讨好:“婷婷,妈知道以前对不住你和你爸,这五万块,算是妈给你的新婚贺礼,也是妈一点愧疚……”
信封还没碰到王婷的手,就被她抬手狠狠挡了回去。红色信封掉在泥地上,一沓崭新的钞票散了出来,被风吹得打了个滚。王婷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破了喜棚的喧闹:“许爱叶,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再谈‘愧疚’。”
周围的宾客瞬间安静下来,原本笑着劝酒的人停了杯,嗑瓜子的手也顿了,目光齐刷刷聚过来。许爱叶的脸“唰”地白了,她张了张嘴想圆场,却被王婷的第一个问题堵得喉咙发紧:“第一,为什么你逼死我爹?”
五年前的画面突然涌上来——许爱叶迷上了镇上的交谊舞,每天吃完晚饭就往舞厅跑,后来就跟舞伴老李好上了。王婷的父亲王建军性子老实,发现后只敢红着眼劝“咱好好过日子”,许爱叶却像被踩了尾巴,对着他歇斯底里地吵,说他没本事、赚不来钱,说跟着他一辈子没享过福,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王建军本就有心脏病,被她连番羞辱后,当晚就犯了病,等王婷放学回家,人已经没了呼吸。而许爱叶,那时正收拾着行李,准备跟老李走,连王建军的葬礼,她都没露面。
“我没有……那是他自己身体不好……”许爱叶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飘向远处的田埂,不敢看王婷的眼睛。
“身体不好?”王婷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第二,当年你跳交谊舞跳出情人,跟他跑的时候,后悔了么?”她记得很清楚,许爱叶走的那天,穿着老李给她买的连衣裙,脸上没有半点不舍,反而带着解脱的笑,说“终于能离开这个穷家了”。那时候她拉着许爱叶的衣角哭着求她别走,许爱叶却狠狠甩开她的手,说“别耽误我过好日子”。
许爱叶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绞着外套的衣角,指甲都掐进了布料里。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响起,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王建国站在一旁,烟袋杆在手里转了两圈,终究没上前——他看着王婷这些年的苦,高三交不起学费时,姑娘瞒着他去餐馆洗盘子,手冻得满是裂口;大学放假回来,抱着王建军的照片哭到天亮,他知道,这些话,王婷憋了太久了。
王婷没给许爱叶喘息的机会,第三个问题紧跟着砸了过来:“第三,当初你抛弃我们父女,跟着别人走的时候,心可忍?”
那年冬天,王建军刚做完心脏手术,家里欠了一大笔债,王婷的学费都凑不出来。许爱叶就是在那时候天天去舞厅,被老李的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老李说会跟她结婚,说会让她过上好日子。她信了,拎着行李就走了,把生病的丈夫、上学的女儿全抛在了脑后。王婷记得,那段时间,王建军拖着病体去工地打零工,有次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腿肿得像馒头,还强撑着说“没事,能给婷婷赚学费”。而许爱叶,从来没打过一个电话,没寄过一分钱。
“我……我那时候是鬼迷心窍……”许爱叶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没多少真心的愧疚,更像是被当众质问的难堪。
“鬼迷心窍?”王婷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却不是软弱,是积压了五年的委屈和愤怒,“第四,你跟他走了之后,发现他有家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毁了我们的家,也毁了自己?”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中了许爱叶的痛处。她跟老李走了不到两年,老李的媳妇就找来了,堵在他们租的房子里又哭又闹,把她的衣服扔到楼下,骂她“狐狸精”。最后老李为了保住自己的家,跟她分了手,只给了她几千块钱,就让她净身出户。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外打工,住最便宜的出租屋,日子过得一地鸡毛,比当初在王家还差。
许爱叶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想辩解,却被王婷的第五个问题打断:“第五,我爹下葬那天,你在哪?是不是正跟他花前月下,忘了还有个女儿在哭爹?”
“第六,我高三那年交不起学费,到处借钱的时候,你在哪?是不是穿着他给你买的新衣服逛街,忘了我还在为几十块的资料费发愁?”
“第七,我爹临走前,还拉着我的手说‘别怪你妈,她也是一时糊涂’,他到死都没怪你,你配么?”
“第八,你今天来送钱,是真的愧疚,还是因为你过得不好了,想找个台阶下,给自己留个‘还有女儿’的念想?”
“第九,你觉得,用这几个臭钱,就能抵消你这些年的狠心,就能让我忘了我爹是怎么死的,忘了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九个问题,像九记重锤,砸得许爱叶站都站不稳。她踉跄了一下,扶着旁边的桌子才稳住,声音带着哀求:“婷婷,妈知道错了……其实我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一个人在外……”
“你过得不容易,都是你自己作的!”王婷厉声打断她,眼泪砸在婚纱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放着好好的家不回,非要去贪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现在过得不好了,才想起有我这个女儿?晚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信封,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那是许爱叶昨天偷偷塞给王建国,让他转交给王婷的。王婷捏着银行卡,指尖都在发抖:“钱,我们以前是缺钱,我爹治病要花钱,我上学要花钱,可我们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是我爹用命换来的,是我自己洗盘子赚来的!你的钱呢?是你破坏别人家庭换来的,是你抛弃女儿换来的,太肮脏,太恶心,我多看一眼都觉得晦气!”
许爱叶的脸彻底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王婷抬手,将银行卡朝着许爱叶停在村口的电动车扔了过去,银行卡“啪”地砸在车筐上,弹落在泥地里。“你那钱该给谁给谁,我不稀罕!今天是我的婚礼,我不欢迎你!”
周围的宾客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动灯笼的声音。许爱叶看着泥地里的银行卡,又看看王婷决绝的眼神,终于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慌乱地捡起地上的钞票,塞进信封里,转身就往村口跑,米白色外套的扣子掉了一颗都没察觉,背影狼狈得像只丧家之犬。
王婷站在原地,眼泪还在流,心里却像卸了千斤重担。王建国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你爹在天有灵,会懂你的。”
喜棚里的唢呐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喧闹,多了几分释然。王婷擦了擦眼泪,转身抱住了身边的丈夫。丈夫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都过去了”。王婷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父亲的照片——照片里的王建军笑得很温和,像是在说“婷婷,爹不怪你,你要好好过日子”。
阳光透过灯笼的缝隙洒下来,落在王婷的婚纱上,暖融融的。她知道,这场婚礼上的质问,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给父亲一个交代,也是为了跟过去的自己和解。从今往后,她有了新的家庭,有了爱她的人,那些过去的伤痛,会慢慢被幸福抚平。而许爱叶,她的可怜是真的,可恨更是真的,她的愧疚,终究只能是她自己一辈子的债,永远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