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奉天殿内的朝会在一片异样的平静中接近尾声。刘庆立于丹陛之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文武百官,特别是御史台那一片区域。
他原以为,经过昨日陈成林宫门跪谏和自己那番毫不留情的驳斥后,今日朝堂之上,必然会有更多的言官前赴后继,用更加激烈的言辞向他发难。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几套应对的说辞,打算借此机会进一步阐明新政的必要性,甚至不惜与这些保守势力当庭辩论。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整个早朝过程风平浪静。内阁几位阁老依次奏对,所议皆是漕运、边关粮饷等常规事务,虽然琐碎,却无人再提及昨日那些敏感的改革议题。
而最让刘庆感到奇怪的,是那些素来以“风闻言事”、不惧权贵自诩的御史们,今日竟集体噤声。他们或低头看着笏板,或眼神游移,偶尔有几个抬头与刘庆目光相接,也立刻惶恐地避开,仿佛生怕被他点名问询。
整个大殿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近乎诡异的安静,只有官员出列奏事时清晰刻板的声音在回荡。
“难道是被昨日陈成林的下场震慑住了?”刘庆心中暗忖,却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些清流言官,向来把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有时为了博取直名,甚至故意触怒皇帝。
自己昨日虽言辞犀利,却也并未采取实质性的惩罚措施,按理说不该让他们如此畏惧。这种反常的沉默,反而让他心中升起一丝隐隐的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待太监尖细的“退朝”声响起,刘庆随着人流走出奉天殿。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前往文渊阁处理政务,而是转道先回了自己在宫内的值房。他换下沉重繁复的朝服,穿上了一身较为轻便的藏青色常服,仅带着两名贴身亲卫,从侧门出了宫城。
穿过几条肃静的官署街道,渐渐转入相对繁华的市井坊间。空气中开始弥漫起各种早点的香气和市井的喧嚣。
路过一家门面雅致、挂着“凝香斋”匾额的脂粉铺时,刘庆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给家中的女眷买过什么像样的礼物了,尤其是孙苗,跟着自己担惊受怕,操持家务,却从未有过怨言。
还有……那个如今身份尴尬,却依旧让他时时挂怀的朱芷蘅。虽然她已是方外之人,用这些胭脂水粉似乎不合时宜,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迈步走了进去。
一踏入店内,一股混合着花粉、香粉和油脂的浓郁香气便扑面而来。店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妆奁、粉盒、胭脂膏子,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正在丫鬟的陪伴下细细挑选。
骤然见到一个身形挺拔、气度不凡的陌生男子闯进来,女眷们先是惊讶,随即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纷纷面露羞赧之色,或用团扇掩面,或侧身躲避,店内原本轻松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刘庆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世俗礼节。他大大方方地环顾四周,然后朝着一位看似是店主模样的中年妇人招了招手。
那店娘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却有些为难地迎了上来,屈膝行了一礼,低声道:“这位爷,实在对不住,小店……小店主要接待女客,您看这……”
刘庆微微皱眉:“怎么?男人花的就不是银子了?我买点东西送人。”
店娘的笑容更加勉强,声音压得更低:“爷,您误会了。不是银子的问题,是……是您在这儿,其他的夫人小姐们……实在是不方便挑选了。这规矩……还请您体谅。”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些远远避开、却不时好奇张望的女客们。
刘庆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这才恍然,不禁有些失笑。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倒也通情达理,不再坚持,便对店娘道:“罢了。那你把店里最好的胭脂水粉,给我配个三套……不,四套吧。”
他最终还是加上了给朱芷蘅的那一份,尽管觉得可能不太合适。
店娘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和犹疑,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庆,似乎想判断他是否在开玩笑:“这位爷,小店最好的‘玉容斋’系列,一套下来……可得近百两银子呢。四套就是四百两……”
她的意思很明显,这可不是小数目,寻常官员的俸禄也负担不起如此奢侈的消费。
刘庆没有多言,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这是孙苗之前硬塞给他的,说“侯爷在外,总不能身无分文,难免有需要打点或是自己花销的时候”。
想到孙苗,又联想到自己那点俸禄早就被之前那位太后以各种名目扣得所剩无几,刘庆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涩。而“太后”二字,又勾起了他对那位刚刚薨逝、生前关系复杂微妙的女人的回忆,上次买脂粉,似乎也有她的一份……物是人非,令人唏嘘。
“这些可够?”刘庆收敛心神,将银票放在柜上。那是一张面额五百两的官号银票,足够支付还有富余。
店娘看到银票,眼睛顿时一亮,态度瞬间变得无比热情:“够!够!太够了!爷您稍等,妾身这就去给您挑最好的包装起来!”
她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连忙转身去张罗。
就在等待的时候,刘庆被店内一侧屏风后传来的几个女子低语声吸引了注意力。那屏风是为了给贵客试妆而设的。只听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带着几分神秘说道:“你们今早晨听说了没?出大事了!”
“什么事?快说说!” 另一个声音好奇地催促。
“就是青翠轩!那个有名的清吟小班青翠轩!他们家那个头牌柳大家,听说昨夜死了!”
“切,我当是什么新鲜事呢。一个妓女罢了,死了就死了呗,这京城哪天不死人?” 第三个声音带着不屑。
“哎呀,你知道什么呀!” 最先开口的女子似乎有些不满同伴的漠然,“那柳大家可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听说……听说昨夜是顺天府的王知府亲自带着人去了青翠轩,逼着老鸨张妈妈,硬让柳大家去陪那个……那个昨儿在宫门口骂平虏侯的陈御史!结果你猜怎么着?今儿一早,人就发现死在房里了!你说蹊跷不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