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眼中掠过一丝凌厉的杀气:“他们以为我朝如今内忧外患,无暇他顾,正好可以坐山观虎斗?哼,简直是痴心妄想!别忘了,上次清虏南下,是谁为他们挡住了兵锋?这‘保护’的费用,他们迟早得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这时,高名衡适时呈上一份军报,将话题引回当下战事:“侯爷,吴三桂吴郎中的题报中提到,其所部已抵达宿迁。但南朝吃过清军南下的亏,早已有所防备,竟在运河关键处设下铁索拦江,致使我军水师暂时无法顺流南下。据报,沿运河一线,此类障碍恐不在少数。”
刘庆对此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南朝若对吴三桂部南下毫无察觉、不加防范,那才真是蠢不可及。昔日被清军长驱直入的教训,如今倒成了他们抵御我军的经验了,真是讽刺。”
高名衡补充道:“不过,吴郎中毕竟久经沙场,麾下四万关宁铁骑更是百战精锐,绝非易与之辈。”
刘庆略一沉吟,果断下令:“传令,命徐州方向的豫军兵马,相机与吴三桂部汇合,两军合力,务必肃清运河两岸之敌,保障漕运畅通,为大军南下扫清道路!”
太后薨逝,按制本当罢朝举哀,国丧期内诸事停摆。然如今南方割据未平,这朝,是一天也休不得。太后的死,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远非刘庆最初预想的那般简单。
一整日的廷议、应对、决策,耗费了太多心神。刘庆回到府邸时,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刚踏入书房,连口热茶都未曾来得及喝,便见高名衡与王汉二人步履匆匆,联袂而至,脸上皆笼罩着一层阴霾。
刘庆挥退左右,见二人神色凝重,心知必有要事,遂强打精神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高名衡与王汉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高名衡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语气沉重:“侯爷,您……需得有所准备了。有御史径直将弹章递入内阁,文中……文中直言侯爷您……跋扈专权,威凌宫闱,以致太后忧惧成疾,骤然崩逝……此乃不臣之举,天人共愤……” 后面的话太过尖锐,他实在难以复述下去。
书房内一时静默,只听得见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刘庆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缓缓将茶盏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你们觉得,”刘庆的声音异常平静,“如今朝野上下,持此论者,多否?”
高名衡面露难色,迟疑片刻,才艰难道:“侯爷,具体人数难以尽知,但……但恕老夫直言,恐怕……不在少数。毕竟,在许多人看来,太后之崩,确与侯爷前番……限制宫闱之举,脱不开干系。人言可畏啊……”
刘庆沉默了下去,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他知道,高名衡说的是实情。无论真相如何,太后在他掌控宫禁期间突然去世,这笔账,天下人很容易就算到他头上。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需要给出一个交代,一个能平息物议、安抚人心的交代。但这交代该如何给?承认逼死太后?那将是万劫不复。强硬镇压?则更是坐实了奸臣之名。这并非他的本心,却已是骑虎难下的局面。
王汉见刘庆沉默,心中焦急,忍不住开口道:“侯爷,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要不,下官让刑部或锦衣卫出面,将那胡言乱语的御史拿下,再彻查其背后是否有同党煽风点火?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断然乱不得啊!”
刘庆缓缓摇头:“此刻拿人?岂非正中他人下怀,更显得我心虚残暴,坐实了‘不臣’二字?届时,只怕弹劾我的奏章,会像雪片一样飞进通政司。”
王汉更急了:“可侯爷,难道就任由他们这般污蔑构陷,败坏您的清誉?长此以往,人心动摇,如何是好?”
刘庆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庭院中在暮色里依旧盛放却难掩寂寥的繁花,久久不语。夜风带着凉意吹入,拂动他衣袍的一角。半晌,他才用一种近乎喃喃自语的,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涩然的声音说道:
“他们说……便让他们说吧。我……也确实有错……”
这声音里透出的的痛悔,让高名衡与王汉心中同时一紧。
高名衡急忙劝道:“侯爷!此刻万万不可心软认下啊!此事关乎名节大义,一旦默认,日后史笔如铁,您将如何自处?朝中那些本就对您不满的势力,更会群起而攻之!”
王汉也连连点头:“名衡兄所言极是!侯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刘庆转过身,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却也比平日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那又如何?最坏不过砍了我刘庆的头,灭了我刘氏一族罢了。”
他轻轻呵出一口气“我意已决,暂且由他们去说吧。眼下之势,堵不如疏。我也需些时日,好好想一想……日后之路,究竟该如何走下去。”
高名衡与王汉二人离去时,长吁短叹之声仿佛还萦绕在寂静的夜空中。刘庆独坐书房,指尖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正欲理清这纷乱思绪,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庆微微皱眉,这个时辰,谁会不经通传直入内院?待看清来人,他更是怔住——竟是朱芷蘅。
只见她外罩墨色斗篷,风帽已然放下,露出略显苍白的脸庞。她显然是匆匆而来,发髻边几缕青丝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乱,一双柳叶眉紧紧蹙着,眸子里交织着焦虑、不解,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愤怒。她几乎是闯进书房,连礼节都顾不上了,开口便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质问:
“此事,当真与你有关?”她的声音因急促而微微发颤。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刘庆一时没反应过来:“何事?芷蘅,你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