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毕,刘庆随高名衡启程赴成都。一路崇山峻岭,驿道崎岖。马车颠簸中,高名衡时时暗中观察,见刘庆虽常露茫然之色,却于细微处流露旧习:夜半宿于驿馆,竟在梦呓间脱口而出几句辽东土话——这些琐碎细节,让高名衡渐渐释疑:此人确是刘庆无疑。
然其记忆尽失,实令人忧心。某夜宿于锦官驿馆,烛火摇曳中,高名衡将四川舆图铺展案上,见刘庆对锦城九眼桥、武侯祠等要地全无反应,忍不住以指尖叩图叹道:“侯爷可知,张献忠残部仍盘踞锦江之南?”
刘庆怔怔摇头,目光游离于山水勾勒间。高名衡只得指着图上朱笔标记细细解说:“此处乃望江楼,贼军在此架设炮台;彼处是百花潭,其水师常在此出没……”
见对方仍似懂非懂,终是颓然掷笔于案,墨点溅湿了嘉陵江流域。
更让高名衡头疼的是,每逢议及军务,刘庆要么默然不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茶盏纹路;要么岔开话头问些“军中粮饷几何”“士卒冬衣可足”等琐事。
虽显仁厚,却全然失却往日那种沙场点兵、杀伐决断的凛然之气。
高名衡心中既喜且忧:喜的是侯爷是真找着了,忧的是这般状态,如何镇得住四川危局?更何况那更为险恶的京师之局。
眼望成都城墙渐近,城头“高”字帅旗在暮色中翻卷,他不禁暗叹: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众人还未入城,就见一骑匆匆拍马而来,于高名衡耳边轻语,高名衡蹙眉,转头看了眼刘庆,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又对来人耳语几句。
这些让刘庆都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入得大营,高名衡将他带入一帐中后,就匆匆而去,不多时,帐帘被掀开来,迎着光,他看到一个小沙弥走了进来,他愣了一下,这行军打仗如何有和尚在营中,不过他对于这些都不明白,但也起身“师傅,你这。。。。。。”
而进来的小沙弥,却抹着眼泪“你个混蛋啊。”出声竟然是女声。
刘庆一惊,不会吧,这平虏侯的兴趣太广了吧,这也太博爱了吧,连尼姑都收了,他有些慌了“这,这。。。。。。”
朱芷蘅轻步上前来“你,真不记得了?”
刘庆暗自叫苦“我不记得了。”
朱芷蘅抹去泪水,盯着他“你不记得了,呵呵,这恐怕也是你所希望的吧。”
刘庆眨着眼,虽不明两人关系,但这话,他是听得懂的“我,我们是什么关系?是夫妻?”
朱芷蘅红了脸“你个混蛋,贫尼如何做得你侯爷的妻子。”
刘庆糊涂了“那我们是。。。。。。”
朱芷蘅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她摇摇头“见你无恙,贫尼就放心了,贫尼也当回去了。”
刘庆蹙眉道“回去?你家在哪?”
这话让朱芷蘅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帐外又冲进来一个小尼姑,见朱芷蘅如此,气呼呼的对刘庆嚷道“你个混蛋,王八收,又把我师姐气哭了,师姐和我这一路从开封来到这里,你不知道我们是行得多困难啊,足足走了两月才到,却没想到,你这一回来就把师姐气哭了。”
刘庆讪讪道“我没有。”
妙善急了“怎么没有,莫非我师姐哭是假的?”
朱芷蘅拉住妙善道“妙善,别说了,我们回开封去。”
妙善啊了一声“师姐,我们这就走啊?我脚上的水泡都还没好啊。”
朱芷蘅气道“那你走不走,不走,我走。”
妙善连忙道“我走,我走还不行吗?师姐,别生气了,好不好,这个负心汉不值得你生气,我们走。”
刘庆抬起手来“喂。。。。。。”
朱芷蘅停了下步子,径直向外走去,很是坚决,刘庆有些茫然,这是谁啊,自己怎么招惹她了?
匆匆而来的高名衡踏入帐中,蹙眉道“侯爷,郡主,为何这会就要走?”
刘庆莫名道“郡主?谁是郡主?”
高名衡叹了一声“你可真的忘记得干净啊,哎,我先让她暂歇些时日,待安宁一些,我送她回去。”
刘庆恍然道“你是说那个尼姑。”
高名衡没气晕了“你说你啊,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啊。罢了,我先去安顿郡主。”
刘庆嘀咕道“谁知道她是什么郡主啊,明明就是个尼姑吗?这侯爷玩得真花啊,尼姑郡主,呵,真有意思。”
他不由得将这尼姑和稻花对比,他不由感叹道,这侯爷的标准就是比他的高啊,不过这尼姑再好,也是侯爷的,而他的妻子却是稻花。
但稻花现在又在哪呢?
各路将领鱼贯入帐参见,刘庆皆含糊应之。幸有高名衡从旁周旋,时而替他解释军务,时而暗中提点称谓,方才未露破绽。
然其举止拘谨,言谈闪烁,应对间常露茫然之色,仍令众将暗自纳罕——往日杀伐决断的平虏侯,怎的似换了个人?
战事却不因他不通军事而停滞。次日拂晓,号角破空,三军出击。玄黑帅旗高悬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闻平虏侯亲临前线,明军士气大振,阵列如林的长枪顿作狂涛,士卒竟似疯虎出柙,悍不畏死。
张献忠部本已退守城南,此刻却见明军攻势骤变——前番虽是猛攻,尚存章法;如今却似狂涛骇浪,前仆后继,甚至有人负创犹自搏杀,口中狂呼:为侯爷而战!
军情急报如雪片般飞入献忠帐中:南门失守!守将李定国负伤败退!西营溃败!粮草被焚!东水门守军哗变,献城投降!张献忠怒掷军报,赤目圆睁:谁能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一夜之间,明军怎就换了天地!
忽有探子踉跄冲入,甲胄带血:陛下!不、不好了!刘庆来了!
帐中顿时死寂。张献忠与诸将面面相觑,继而恐慌漫延:放屁!那刘庆此刻应在京师,怎会现身四川!
探子伏地颤声道:千真万确!今日明军帅旗尽换字,阵前士卒皆言平虏侯亲临督战。那些明军见了帅旗,竟似疯魔般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