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近日在营中休憩,却频频被一阵又一阵沉闷且突兀的火药爆炸之声惊扰。那爆炸声时远时近,从多个方向零零星星地传来。
李自成剑眉紧蹙,心中满是疑惑,当下便唤来身边亲信,命他速速去请罗汝才前来议事,要一同剖析这声响背后的缘由。
那亲信领命后,快步穿行于营帐之间。行至罗汝才营帐附近时,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道异样的身影。
只见罗汝才正与一人在营帐内交谈甚密,那人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迥异于义军将士的气质。
义军兄弟们常年风餐露宿、摸爬滚打,身上满是质朴的草莽气,可此人却腰背笔直,动作利落优雅,一看便知绝非出身草野的 “泥腿子”。
亲信心头一震,但他为人机敏,当下并未声张,只若无其事地迈入帐中,朝着罗汝才拱手一揖,朗声道:“罗帅,闯王有请,说是有要事相商。”
罗汝才闻言,身形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身旁之人,慌乱之色如潮水般瞬间涌上眼底,纵使极力掩饰,却仍被亲信瞧了个真切。
亲信回营后,径直走向牛金星帐中,将所见之事一五一十道出。牛金星目光一凛,神情凝重起来,二话不说,抬脚便往外走,疾行几步后在半道上截住了那人。
牛金星问道“你为何人?”
那人却不语,而从他身上搜出明军的信物之时。牛金星脸色骤变,大手一挥,命人将那人捆了个结实,而后押着回了营帐。
待罗汝才匆匆赶往李自成营帐后,牛金星才带着被缚之人缓缓现身。李自成满脸狐疑,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牛金星上前一步,躬身说道:“闯王,此人形迹可疑,在罗帅营帐与他密谈,我等觉得罗帅恐有异心呐。”
李自成浓眉紧锁,亲自走到那人身前,审视良久,沉声道:“你是何人?在吾营中所为何事?”
那人昂起头,紧咬牙关,决然道:“不过是旧相识前来探望,并无他事,偏被牛先生无端猜忌,拆穿了这叙旧情分罢了。”
说罢,便紧紧闭上双唇,任李自成如何追问,再不肯吐露半个字。
他这般守口如瓶的模样,愈发让李自成及帐内众人心中警铃大作。李自成暗暗握紧拳头,微微眯起双眸,转头与牛金星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忧虑与决然。
少顷,李自成朝身后亲信低语几句,亲信会意,悄然退下安排人手,不动声色地盯住罗汝才的一举一动。
在这不见天日的十数个日夜交替更迭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似被无限拉长,煎熬着众人疲惫不堪的身心。营帐内外,士卒们个个面容憔悴、神色萎靡,眼眶深陷下去,瞳仁布满血丝,脚步虚浮却仍机械地来回奔忙。刘庆穿梭其间,沙哑着嗓子不停鼓劲,干裂起皮的嘴唇每开合一次,都有细碎的皮屑簌簌落下。
众人如同不知疲倦的蝼蚁,围绕着那浩大的工程,咬牙在生死边缘苦苦支撑。铁锹一次次铲入泥地,发出沉闷的钝响;箩筐在肩头勒出一道道血痕,却无人顾念疼痛。那支流的改道工程在众人几近绝望的期盼中,艰难地渐进尾声。起初,水流只是试探性地分出一股纤细的涓流,在众人炽热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拐向山谷。随着工程的推进,水量逐渐丰沛,仿若一条灵动的银蛇蜿蜒游弋,水位一寸寸悄然爬升,氤氲的水汽袅袅升腾,弥漫在山谷上空。
刘庆拖着沉重如铅的双腿,蹒跚至河边,望着那潺潺水流,干裂的嘴唇费力地扯出一丝笑意。他干裂渗血的嘴唇微微颤动,心中默默祈祷:“上苍庇佑,但愿此番巧计能骗过那些流贼,救下危在旦夕的开封城,莫要让万千百姓枉死啊。”
待谷中水满,仿若一面巨大的镜子在山谷间熠熠生辉时,另一边黄河接入口处又开启了一场争分夺秒的恶战。士卒,民夫们喊着号子,将一包包沙袋、一块块巨石倾入河中,重新封堵那曾被挖开的口子。泥浆飞溅,糊满了众人的面庞与衣衫,可无人有闲暇擦拭。刘庆强撑着欲倒的身躯,一路踉跄回到营中,朝着严云京抱拳行礼,哑声道:“大人,一切已然准备妥当,只等一场大雨倾盆,便可成此妙计。”
严云京听闻,一直紧绷的心弦刹那间松弛,激动之情如汹涌潮水澎湃难抑,眼眶竟微微泛红:“若你此计得成,成功解了开封之围,我定当亲赴朝堂,奏明皇上,为你论功行赏,保你平步青云!”
刘庆谦逊地垂首,拱手道:“大人谬赞了,学生不求荣华,只图个心安罢了。只是观这天色,近日雨云未聚,尚无下雨迹象。学生思忖,不妨让大人派出几支小股骑兵,乘船渡河去对岸袭扰流贼。不需真刀真枪厮杀,只需敲锣打鼓、投掷炮仗,佯装偷袭之态,扰得他们不得安宁、难以入眠。倘若上天垂怜,适时降下甘霖,那便是万事顺遂,事半功倍了。”
严云京先是一愣,随即仰头大笑,声震营帐:“真没料到,咱们的刘参军竟对行兵布阵之道如此熟稔精通!妙哉妙哉,管它有无奇效,但凡能搅乱流贼军心,对咱们总归是有益无害。只是我如今心头尚有一丝隐忧,万一咱们放水之际,城中守军却按兵不动,未能及时呼应,那咱们可就陷入两难绝境,尤其若是流贼全然不上当,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呐。”
刘庆略作思忖,又进言道:“大人莫忧,学生还有一策。不妨差遣些机灵干练的弟兄乔装打扮,扮作流贼模样潜入罗汝才营地。我近日留意观察,发觉李自成似有警觉,已然向高处转移营地,可罗汝才那厢却毫无动静,想必是认定咱们不敢轻易决口。待大水到时,混入的弟兄只需高呼‘明军决口了’,而后佯装慌乱朝李自成那边涌去。那高地面积有限,容纳不了太多人马,加之山谷间水流湍急,一时间必定人仰马翻、混乱不堪。只要他们误以为真的决口,后续局面便尽在咱们掌控之中了。至于大人方才所虑之事,学生也早有思量,趁此时机,咱们暗中派遣一批兵士悄悄摸向南岸,预先埋伏下来,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