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天空,依旧是一望无际的、近乎虚无的湛蓝。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将苏哲公寓楼下那几棵棕榈树的叶子,照得油亮发光。距离上次那场不欢而散的冲突,已经过去了一周多。
苏哲站在窗边,被这过于明媚的阳光照得有些无所适从,复杂地交织着一种下意识的紧张、一丝微弱的期待,以及深植于骨髓的、对母亲的习惯性顺从。
门铃响起,声音清脆,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门。
门外,陈月琴的形象与上次并无二致——精心打理的套装,一丝不苟的妆容,彰显着成功与控制的配饰。只是,这一次,她脸上刻意挂上了一层柔和的、近乎歉意的面具。她手里依旧提着东西,不再是冷冰冰的有机食材,而是一个看起来就很暖和的、印着某知名甜品店Logo的保温袋。
“小哲,”她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温和,“妈给你带了刚出炉的舒芙蕾,你以前……挺喜欢吃的。”
苏哲沉默地侧身让她进来。那句“你以前挺喜欢吃的”,像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拨动了他心底某根尘封的弦。童年时,母亲偶尔带着甜品回家,是他灰色记忆里难得的亮色。单亲家庭长大的他,对母亲的情感是盘根错节的藤蔓——有依赖,有敬畏,有渴望被认可的迫切,也有那场激烈争吵后留下的、新鲜的伤口。
“谢谢妈。”他低声道,接过保温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盒壁。
陈月琴走进客厅,目光依旧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但这次,少了些批判,多了些……一种刻意的收敛。她看到沙发上随意放着的财经杂志和几本关于中国当代艺术的画册(那是他因为黄亦玫而开始接触的),眼神微微闪烁,却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发表评论。
她在沙发上坐下,姿态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工作上的事情,没受影响吧?”
“工作没问题。”苏哲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像一个等待谈话的学生。公寓里的气氛,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脆弱的平静。
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在母子间蔓延。阳光在地板上移动了微不可察的一寸。
最终还是陈月琴打破了沉默,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听起来充满了疲惫与……一种妥协?
“小哲,”她抬起眼,看向儿子,眼神里努力营造出一种母性的、担忧的柔软,“上次……是妈妈太激动了。说话重了些。”
苏哲交握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想到母亲会先示弱。
“妈也是担心你。”陈月琴继续说着,语调缓慢,带着一种精心排练过的真诚,“你从小就跟妈妈一起生活,你的每一个决定,妈妈都放在心上。我……我只是怕你吃亏,怕你受伤。”
这些话,像温水,一点点浸润着苏哲因为上次冲突而筑起的心防。他对母亲的孝顺和尊重,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渴望的,从来不是对抗,而是理解,是认可。
“我知道,妈。”他的声音也缓和了下来。
“那个女孩……”陈月琴适时地、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这个话题,观察着苏哲的表情,“黄亦玫,是吗?”
听到这个名字,苏哲的眼神下意识地柔软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但没能逃过陈月琴锐利的眼睛。
“嗯。”他点了点头。
“妈妈上次说的话,是有些偏激。”陈月琴放低姿态,语气显得通情达理,“我不该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就那样评价她。毕竟……是你喜欢的人。”
苏哲的心,因为母亲这句看似理解的话,微微松动了一下。一丝希望的火苗,微弱地燃起。如果……如果母亲愿意尝试了解玫玫,是不是就有可能接受她?
“她……她很好。”苏哲试图再次向母亲描述,语气里带着他不自觉的维护,“很单纯,很有灵气,对画画很有热情……”
“是吗?”陈月琴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感兴趣的表情,“听你这么说,妈妈倒是有点好奇了。现在的年轻人,尤其是学艺术的孩子,想法都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用一种纯粹是关心和想要拉近关系的口吻提议道:
“你看,妈妈在国内也有一些艺术圈的朋友,说不定以后还能帮上点忙。要不……你把她的社交账号分享一下给妈妈?比如qq什么的?让妈妈也看看她的作品,了解一下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好不好?”
陈月琴的眼神充满了“善意”的期待,语气轻柔,仿佛这只是一个母亲想要融入儿子生活、关心他所爱之人的再正常不过的请求。“妈妈只是想多了解她一下,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我儿子看上的人,总归是有过人之处吧?”
这一刻,苏哲内心是有一丝犹豫的。分享账号,意味着将黄亦玫毫无防备地展现在母亲审视的目光下。
但是——
他对母亲的信任(或者说,是长期以来形成的顺从习惯),以及内心深处那份强烈渴望恋情得到至亲认可的执念,压倒了他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警惕。他太希望母亲能看到黄亦玫的好,太希望这僵持的关系能因为母亲的“了解”而出现转机。
他认为,这是母亲抛出的橄榄枝,是缓和关系、走向认可的第一步。
他几乎没有任何挣扎,那份对母爱的渴望和孝道的驱动,让他做出了决定。
“好。”他回答得甚至有些痛快,仿佛急于向母亲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证明黄亦玫是值得被了解的。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我把她的qq号推给你。”
“哎,好。”陈月琴的眼底,有一抹极快闪过的、计划得逞的光芒,但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欣慰,“这就对了嘛。”
她立刻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动作利落地操作着,接受了苏哲推送过来的名片,发送了好友申请。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不带一丝烟火气。
“好了。”陈月琴放下手机,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不少,开始关切地询问苏哲工作上的具体事务,仿佛刚才那个话题只是顺带一提。
又坐了一会儿,品尝了带来的舒芙蕾(苏哲食不知味),陈月琴便起身告辞了。这一次的离开,没有摔门,没有冰冷的对峙,只有一句“照顾好自己,有空多跟妈妈联系”的,看似温情脉脉的叮嘱。
门关上后,苏哲独自站在客厅中央,心里有种奇怪的、空落落的感觉。母亲态度的转变有些突然,但那份久违的“温和”与“理解”,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他甚至开始幻想,也许母亲看了玫瑰那些充满生命力的画作和日常分享后,会改变看法……
他拿起手机,想给黄亦玫发条信息,告诉她母亲要加她好友的事,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他不想让她有压力,或许……等母亲和她聊过之后,给她一个惊喜更好?
而与此同时,驶离纽约的迈巴赫车内,气氛截然不同。
陈月琴脸上那层温和的面具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猎手般的专注。她甚至没有等到回家,就迫不及待地再次拿出笔记本,屏幕的冷光映照着她毫无笑意的眼睛。
黄亦玫已经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聊天界面空空如也,陈月琴并没有打算立刻发起对话。她的目的,从来不是沟通。
她的眼神,不再是母亲看晚辈的慈爱,也不是艺术家欣赏作品的宽容,而是一种挑剔的、锐利的、带着预设偏见的审视。她不是在了解,她是在“侦查”,在寻找一切可以佐证她之前观点的“证据”,寻找可以称之为“把柄”的蛛丝马迹。
第一条动态,是几天前发布的。一组九宫格照片,背景似乎是央美的画室或者某个艺术街区,色彩斑斓而混乱。黄亦玫和几个同样看起来年轻、穿着随性甚至有些“破洞牛仔裤”的朋友在一起,脸上洋溢着灿烂的、毫无负担的笑容。其中一张,她们举着看起来像是啤酒瓶的饮料(陈月琴放大图片仔细辨认),对着镜头做鬼脸。
陈月琴的嘴角向下撇了撇,鼻翼微张,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心思不定”、“贪玩”、“不成熟”……她心里的标签一个个被打上。在她看来,这就是不务正业、虚度光阴的铁证。
她继续向下滑动。
动态很多,更新频繁。有分享的音乐链接,是些陈月琴从未听过的、吵闹的国内独立乐队;有对某部晦涩艺术电影的感慨,配文充斥着“虚无”、“存在”之类在她看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词汇;有深夜发布的、画到一半的油画习作,画风大胆,用色强烈,旁边散落着颜料和空的外卖咖啡杯……
每一条动态,在陈月琴的眼里,都被解构成负面的信息。
分享音乐?—— 品味怪异,可能接触不良圈子。
感慨电影?—— 思想幼稚,情绪化。
深夜画稿?—— 生活不规律,缺乏自律。
甚至黄亦玫偶尔转发的一些关于社会议题的、带着些许理想主义色彩的评论,也被陈月琴视为“天真”、“不懂现实”、“容易被煽动”的表现。
她看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张图片的角落,任何一段文字的语气。她像一台设置好程序的检测仪,精准地捕捉着一切与她价值观相悖的元素。她不是在试图理解一个年轻艺术生的鲜活世界,她只是在耐心地、冷漠地收集着“罪证”。
终于,她的手指停在了一条大约一个月前的动态上。
那是一张黄亦玫的自拍,背景似乎是一个喧闹的Livehouse,光线昏暗,霓虹闪烁。她化着比平时稍浓的舞台妆,穿着一条带有铆钉装饰的黑色吊带裙,眼神带着一丝挑衅和迷离,对着镜头举着一个……形状奇特的玻璃杯,里面是某种澄澈的液体。
配文很简单:“微醺时刻,灵感爆炸!”
陈月琴的眼睛猛地眯了起来,像发现了猎物的毒蛇。她将那张自拍放大,再放大,仔细研究着那个玻璃杯里的液体,以及黄亦玫那与平日清纯形象略有不同的、带着野性的眼神。
“在夜店?喝酒?还‘微醺’?”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鄙夷和一丝……如愿以偿的得意。
这就是她想要寻找的“把柄”之一。一个不够“端庄”、不够“稳重”,甚至可能涉及“不良嗜好”的黄亦玫。这完美地印证了她对“20岁心思不定小姑娘”的所有预设判断。
她截屏,保存了这张照片,以及之前几条她认为“有问题”的动态。这些数字化的碎片,在她手里,即将成为未来某个时刻,用来攻击儿子这段她绝不认可的恋情、用来证明自己“先见之明”的武器。
她退出朋友圈,关掉手机屏幕,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阳光灿烂的加州风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在她看来,这场战争,她已经掌握了至关重要的情报。苏哲的“孝顺”和渴望被认可的心情,是她可以利用的弱点;而黄亦玫那个“不设防”的社交账号,则是她取之不尽的弹药库。
公寓里,苏哲还在为母亲态度的“软化”而感到一丝微弱的希望。
而他却不知道,他最珍视的感情,已经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置于母亲冰冷而严密的监视之下,危机,如同潜藏在阳光下的阴影,正悄然蔓延。
帝都的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不真实的白边。
黄亦玫刚结束一天的专业课,肩膀上还沾着些许未能及时拂去的、赭石色的颜料粉末。她抱着厚厚的画册和素描本,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心情,像这秋高气爽的天气一样,明澈而带着些许飞扬。虽然苏哲已经回漂亮国快两周了,但每日不间断的视频通话和越洋短信,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牢牢系着太平洋两岸的两颗心,将那份因距离而产生的思念,酿成了一种更为醇厚的东西。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专属于苏哲的通话铃声。她的嘴角立刻不受控制地上扬,几乎是雀跃地找了个路边安静的长椅坐下,将画册放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按下了接听键。
“刚下课?”苏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电磁波传递后的细微质感。
“嗯!”黄亦玫用力点头,将手机拿近了一些,仿佛这样能离他更近,“今天画人体,模特特别有表现力,感觉画得还不错。”她习惯性地和他分享着生活的点滴,关心的问道;“你呢?累不累?”
“还好,刚开完一个会。”苏哲揉了揉眉心,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神里闪烁起一种混合着兴奋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急于分享的光芒。
“玫瑰,有件事要告诉你。”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轻松和喜悦。
“什么事呀?”黄亦玫歪着头,好奇地问。
“我妈……今天来我公寓了。”苏哲说道。
黄亦玫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心里下意识地“咯噔”一声。对于苏哲那位在漂亮国事业有成、气质的母亲,她虽然从未见过面,但从苏哲偶尔提及的碎片信息中,能隐约感觉到那是一位极有主见、且对儿子期望很高的女性。她一直以为,自己和苏哲恋爱这半年,苏哲早就告知了他母亲。毕竟,在她看来,这是如此重要、如此值得宣告的事情。
“你……你之前没告诉过阿姨我们的事吗?”她有些迟疑地问,心里掠过一丝浅浅的、被忽略的委屈,但很快又被更多的担忧所取代。
苏哲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找了个理由:“之前……时机不太合适。你也知道,我工作刚起步,我妈她……比较关注这个。”他含糊地带过,随即立刻将话题拉回他想要表达的重点,语气变得更加轻快,“不过今天,我告诉她了。我跟她说,我在和你谈恋爱。”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加速跳动起来。黄亦玫屏住了呼吸,像一只警惕又期待的小鹿,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最关键的问题:
“那……你妈妈……她对我……是什么态度?”
问出这句话时,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双总是洋溢着灵气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充满了紧张和不安,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里的苏哲,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里,提前读出答案。
她太在意了。在意这段感情是否能被他的至亲认可,在意自己是否能在那个塑造了苏哲的优秀、却也似乎与他有着无形隔阂的母亲那里,得到一个“通过”的评分。这种在意,源于她对苏哲深刻的爱,也源于少女内心最深处的、对不被接纳的恐惧。
屏幕那头的苏哲,将黄亦玫所有的紧张和期盼都尽收眼底。他看到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看到了她眼中那份不容错辩的担忧。母亲那冰冷、反对、甚至带着轻蔑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回他的脑海——“19岁的小姑娘还在上学,心思不定,你别太当真!”、“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那种小姑娘,能给你带来什么?”
那些话,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他怎么能将这些残酷的言语,原封不动地复述给眼前这个他珍视的女孩?他怎么忍心用母亲的偏见,去伤害她纯然的、毫无保留的爱意?
他知道母亲的反对有多么坚决,也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现实阻碍有多么巨大。但此刻,他不能让她担心,不能让她难过,更不能让母亲的态度,成为他们之间新的阴影。
他需要一个缓冲,需要时间来说服母亲,也需要维持住玫玫此刻的快乐。
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谎言,一个包裹着甜蜜糖衣、意图隔绝现实风雨的谎言,脱口而出。
他脸上绽开一个无比肯定、甚至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灿烂笑容,声音提高了些许,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轻快的语调说道:
“满意!当然满意!”
他刻意忽略了心底因为说谎而泛起的那一丝细微的刺痛感,继续用充满信服力的语气编织着美好的假象:
“我跟她说了你很多事,说你在央美读书,画画特别有灵气,人又可爱又善良。”他描绘着,仿佛那场对话真的如此和谐,“我妈听了,说感觉你是个很好的女孩,让我好好对你。”
为了让谎言听起来更真实,他笑着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调侃,眼神里满是宠溺:“我们玫瑰这么好,谁会不满意?”
这句话,像拥有神奇的魔力。
黄亦玫紧绷的神经,在听到“满意”两个字时,骤然松弛。那悬在半空的心脏,仿佛瞬间落回了原处,被一股巨大的、汹涌的暖流所包围。所有的不安、紧张、疑虑,都在苏哲那斩钉截铁的笑容和话语中,冰消雪融。
她几乎是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种如释重负的狂喜,像绚烂的烟花,在她心底“嘭”地一声炸开,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
脸颊飞上两抹兴奋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快乐和羞涩。她忍不住用手捂住嘴,痴痴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悦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到了大洋彼岸。
“真的吗?阿姨真的这么说?”她忍不住再次确认,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雀跃。
“当然是真的。”苏哲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无比真诚,“我骗你干嘛?”
他成功地,将那份沉重的、冰冷的现实,暂时阻隔在了他和她的世界之外。
“太好了!苏哲!这真是太好了!”黄亦玫快乐地几乎要在长椅上跳起来,她抱着手机,像个得到了最心爱糖果的孩子,“我之前还一直担心……担心阿姨会觉得我年纪小……”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之前的种种担忧,此刻,这些担忧都变成了多余的笑话。
“玫瑰,你真的很好。”苏哲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快乐,心头那份因谎言而产生的负罪感,似乎也被她的笑容冲淡了一些。只要她开心,就好,他愿意独自去面对母亲那边的狂风暴雨。
“那……那我是不是应该主动跟阿姨打个招呼啊?”黄亦玫兴奋地开始规划,“她加了我qq好友,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呢!你说我第一句话该说什么?要不要发几张我的画给她看看?或者……”
她完全沉浸在了被“认可”的喜悦中,开始积极地思考着如何与未来的“婆婆”建立良好关系。
看着她那充满热情和期待的样子,苏哲的心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心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好啊,你找个机会,自然一点打招呼就好。你那么好,她看了肯定会更喜欢你。”
“嗯!”黄亦玫用力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苏哲,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告诉阿姨,谢谢……谢谢你让我这么开心。”她看着屏幕里的他,眼神柔软得能滴出水来。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温柔地笼罩着长椅上沉浸在幸福中的女孩。她的笑容,比天边那抹最绚丽的晚霞还要动人。
而在纽约渐渐暗下来的公寓里,苏哲挂断了视频,脸上强撑的笑容慢慢褪去。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双眼。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窗外渗入的、异国城市的微弱灯光。
他成功地用谎言守护了玫玫此刻纯粹的快乐。
只是此刻,他宁愿沉浸在这短暂的、虚假的安宁里,贪婪地回味着屏幕那头,她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那笑容,是他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