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苏志远刚结束一场应酬回到家中。书房里还亮着灯,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脱下西装外套,正准备倒杯水,桌上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看到屏幕上闪烁的“陈月琴”三个字,他微微愣了一下。他们离婚多年,除了极少数关于苏哲的必要沟通,私下几乎从不联系。
一种本能的预感让他眉头微蹙。他接起电话,语气带着商人惯有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月琴?这么晚,有事?”
电话那头传来陈月琴一如既往的、带着优雅距离感的声音,但今夜似乎又多了一丝刻意的、推心置腹的诚恳:“志远,没打扰你休息吧?我知道国内时间不早了,但有些关于儿子的事情,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跟你商量一下。”
“苏哲?”苏志远的心提了一下,语气严肃起来,“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作为父亲,他对这个从小不在身边长大的儿子,始终怀着一份深藏的、混合着愧疚与关心的复杂情感。
“你别紧张,他人没事,事业也做得风生水起,比你我都强。”陈月琴先安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忧心忡忡,“是感情上的事。他最近,又和那个黄亦玫在一起了,你知道吧?”
苏志远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不解:“嗯,我知道。亦玫那孩子,我见过几次,挺好的一个姑娘,家世清白,自身也优秀,做策展人很有灵气。苏哲跟她在一起,我看着挺开心的。” 他是真心觉得不错,黄亦玫的明朗和才气,让他这个半退休的商人也觉得欣赏。
“是啊,看起来是挺好。”陈月琴顺着他的话,却巧妙地埋下了钩子,“单纯,有灵气,不慕虚荣,这些都是难得的品质。如果苏哲只是个普通的公司高管,或者像苏睿那样,刚出校门,找个这样的女孩,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也觉得是福气。”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苏志远消化她话语里的潜台词,然后才用更加“诚恳”和“现实”的语气继续说道:“但是,志远,你和我都清楚,苏哲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哲略资本的创始人,是华尔街回来的顶尖金融精英,他的舞台是国际性的,他未来的高度,是你我难以想象的。”
苏志远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陈月琴还有后文。
“这样的位置,这样的前途,他的婚姻就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私事了。”陈月琴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郑重,“它关系到他的圈子,他的资源,甚至他未来事业的发展。志远,我说句可能不太中听,但非常现实的话——苏哲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事业上给他助力的伴侣,一个拥有强大背景和人脉网络的家族作为支撑。而不是一个……只能提供情绪价值和精神共鸣的‘好姑娘’。”
苏志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本能地不喜欢这种将感情物化的论调,但多年经商的经验,又让他无法完全否认这其中的现实逻辑。他沉声道:“月琴,感情的事,最终还是孩子们自己觉得好最重要。我们做父母的,不宜干涉太多。”
“我明白,我何尝不希望他单纯快乐?”陈月琴立刻接话,语气带着无奈的叹息,“但是志远,我们做父母的,不能只看眼前啊。你要往长远里想。比如说……苏睿。”
她突然提到了小儿子,这让苏志远微微一怔。
“苏睿马上就要从同济毕业了,学的是建筑设计,这行业起步不容易,将来想要有所成就,人脉和资源有多重要,你比我更清楚。”陈月琴的话语如同精确制导的导弹,直击苏志远内心最柔软也最现实的一处,“苏哲作为哥哥,如果他未来的妻子家族背景深厚,人脉广阔,那对于苏睿未来的发展,将是多么大的助力?反过来,如果苏哲娶了一个像黄亦玫这样,家庭只是普通知识分子,圈子也局限在艺术领域的女孩……苏睿以后在工作上,能指望这个哥哥和嫂子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呢?”
她顿了顿,让这番话的重量充分沉淀,然后才用一种仿佛完全站在苏志远和苏睿立场上的口吻说:“志远,你希望苏哲幸福,我也希望。但你同时也是苏睿的父亲,你难道不希望苏睿未来的路能走得顺遂一些吗?苏哲作为长子、作为哥哥,他的婚姻选择,某种程度上,也承载着对弟弟的一份责任啊。”
这番话,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了苏志远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湖。他握着手机,久久没有说话。
书房里只听得见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灯光下,他额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陈月琴的话,精准地触动了他作为两个儿子父亲内心深处最现实的考量。他对苏哲有愧疚,希望苏哲幸福;但对苏睿,他同样有着深沉的父爱和期望。苏睿性格不如苏哲强势,学的又是需要机遇和资源的建筑专业,如果哥哥能有一个强有力的岳家帮衬,未来的路无疑会平坦很多。而黄亦玫……诚如陈月琴所说,她本人优秀,但她的家庭背景,确实无法提供这种层面的助力。
理性上,他知道陈月琴是在利用他对苏睿的关心来离间他对苏哲感情的支持。但情感上,那名为“现实”和“为小儿子未来考虑”的种子,已经被种下。
“月琴,”良久,苏志远才声音干涩地开口,“你说的话,我听到了。但是,感情毕竟是苏哲自己的事情。我们作为父母,可以建议,但不能替他们做决定。尤其是用这种……功利的方式去衡量。”
陈月琴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松动,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她见好就收,不再强行逼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通情达理”:“我当然知道不能替他们做决定。我只是把我们为人父母应该考虑的现实问题,摆出来跟你商量一下。最终怎么选,当然还是看苏哲自己。我只是希望,他做选择的时候,能更全面、更理智地考量,不要一时冲动,将来后悔,也……耽误了苏睿的前程。”
她又寒暄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挂断了电话。
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苏志远放下手机,身体沉重地陷进宽大的皮质办公椅里。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一边是失而复得、感情日益深厚的大儿子和他选择的爱人,一边是小儿子看似“更优化”的未来可能性。陈月琴将一个残酷的、基于利益计算的选择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起身,走到书柜前,拿起一个银质相框,里面是很多年前的一张全家福。那时候苏哲还很小,被他抱在怀里,笑容灿烂,王曼丽抱着刚出生的苏睿站在旁边。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但那份曾经的圆满感似乎还在。
如今,苏哲已经长大成人,优秀得远超他的预期,却和他这个父亲隔着无形的距离。苏睿也即将步入社会。
他该怎么办?
是支持苏哲遵循自己的内心,选择那个他爱的女孩,即使这可能意味着苏睿将来需要完全靠自己打拼?
还是应该像陈月琴暗示的那样,委婉地向苏哲表达作为父亲对“家族资源整合”和“弟弟未来”的考量,哪怕这会伤害苏哲的感情,甚至可能再次破坏他们之间本就脆弱的父子关系?
苏志远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沉思。窗外的夜色浓重,一如他此刻的心情。陈月琴的这个电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虽然未能立刻掀起惊涛骇浪,但那不断扩散的涟漪,却已经悄然改变了水底的生态,让原本清晰的事情,变得模糊而复杂起来。他知道,无论他最终如何选择,都将对两个儿子,以及这个重新组合的家庭,产生深远的影响。这份沉甸甸的父亲的责任,在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初冬的午后,阳光透过水木园老宿舍楼茂密的梧桐树枝叶,在吴月江教授家的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书房里充斥着旧书和墨汁的混合气息,宁静而安详。吴月江刚批改完一批学生的论文,正准备泡杯茶休息一下,门铃响了。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气质不凡、衣着精致的中年女士,手里捧着一个细长的、用锦缎包裹的盒子。吴月江愣了一下,认出这是苏哲的母亲陈月琴。
“陈女士?”吴月江有些意外,但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您怎么过来了?快请进。”
陈月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切而不失距离感的笑容:“吴教授,冒昧打扰了。正好路过附近,想起有些东西,觉得应该亲自交给您。”她走进书房,目光快速而不易察觉地扫过这间充满书卷气的屋子,然后将手中的锦盒轻轻放在书桌上。
“您太客气了,请坐。”吴月江心中疑窦丛生,但还是热情地招呼她坐下,转身去倒茶。
陈月琴优雅地坐下,腰背挺直,目光落在那个锦盒上。“吴教授,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她说着,轻轻打开了锦盒。
里面是一幅卷轴。陈月琴戴上随身携带的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卷轴展开在书桌上。那是一幅清代某位知名文人画家的山水小品,笔墨清雅,意境悠远,旁边还有收藏大家的题跋和钤印,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且绝非寻常市面上能见到的俗物。
吴月江是搞文学研究的,对书画鉴赏亦有涉猎,看到这幅画,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艳和讶异。这份礼物,太重了,也太过……投其所好。
“陈女士,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吴月江连忙推辞,语气坚决。
“吴教授您先别急着拒绝。”陈月琴抬手示意,脸上依旧是那副诚恳的表情,“我知道您和亦玫爸爸都是文化人,不看重这些世俗之物。但这幅画,在我手里也就是个摆设,到了您这里,才是真正遇到了知音。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画,理应由您这样的学者来欣赏珍藏。”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恭维了对方,又淡化了自己的目的性。吴月江看着她,心中的警惕更甚。
陈月琴将画卷轻轻卷好,放回锦盒,推向吴月江,然后才切入正题,语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感慨:“吴教授,说实在的,我今天来,主要还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事。亦玫是个非常好的女孩,漂亮,聪明,有才华,性格也好,我是打心眼里喜欢她。”
吴月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但是,”陈月琴话锋一转,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忧虑,“正因为喜欢她,有些现实的问题,我才不得不替她,也替您考虑。苏哲那孩子,您也知道,他那个工作性质……唉,说起来也是身不由己。哲略资本的业务遍布全球,他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在国外飞来飞去,不是在纽约、伦敦,就是在港岛、新加坡。这次更是接了斯坦福一年的访问教授,接下来肯定更是要以漂亮国为重心了。”
她观察着吴月江的表情,见她眉头微蹙,知道说到了点上,便继续用一种“同为母亲”的口吻说道:“亦玫是个搞艺术的好苗子,现在又拿到了去巴黎这么好的项目机会,按理说,两个孩子都发展得好,我们做父母的应该高兴。可是……您想想,他们两个,一个常驻漂亮国,一个要去巴黎,这隔着千山万水的,一年能见几面?亦玫要是真跟了苏哲,以后的日子,恐怕就得跟着他满世界漂泊,聚少离多,其中的辛苦和孤独,可想而知啊。”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更像是在说体己话:“亦玫今年也二十四了吧?女孩子家的青春,能有几年?若是把最好的年华,都耗费在这种漫长的等待和不确定的漂泊里,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感情有个什么变故,岂不是耽误了终身?”
吴月江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陈月琴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她作为母亲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隐忧。她确实欣赏苏哲的才华和能力,也为女儿找到灵魂伴侣感到高兴,但作为一个传统的知识分子母亲,她内心深处,何尝不期盼女儿能有一个稳定、安宁、触手可及的幸福?而不是一场看起来充满变数和挑战的、跨越重洋的恋情。
陈月琴敏锐地捕捉到了吴月江情绪的细微变化,她趁热打铁,语气更加“诚恳”:“吴教授,我们都是做母亲的人,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希望孩子能平安顺遂,找个知冷知热、能常伴左右的人吗?我听说,之前跟亦玫交往的那个庄国栋,小伙子就很不错嘛!也是搞文化的,能力出众,为人稳重,最重要的是工作生活都在国内,能给她实实在在的陪伴和照顾。那样的生活,难道不是更踏实、更让人放心吗?”
她这番话,看似通情达理,完全站在黄亦玫和吴月江的立场上考虑,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将苏哲与“漂泊”、“辛苦”、“不确定”划上等号,而将庄国栋与“稳定”、“踏实”、“陪伴”联系在一起。她没有直接否定苏哲,却用对比的方式,放大了异地恋可能带来的现实困境。
吴月江沉默了。她低头看着桌上那幅价值不菲的画,又抬头看向窗外萧瑟的冬景。陈月琴的话,在她心里掀起了波澜。她想起女儿谈起苏哲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也想起女儿偶尔流露出的、对未来的些许迷茫;她欣赏苏哲的宏图大志,却也心疼女儿可能面临的孤独与坚强。
理性上,她知道感情是女儿自己的选择,她应该尊重和支持。但情感上,那份源于母爱的、对女儿安稳未来的担忧,被陈月琴巧妙地勾了起来,并且不断放大。
“陈女士,”良久,吴月江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谢谢您……为亦玫考虑这么多。”
她没有明确表态,但语气里的犹豫和动摇,已经让陈月琴达到了初步目的。
陈月琴知道见好就收,她站起身,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吴教授,您千万别有压力。我今天来,就是跟您聊聊心里话,把一些现实情况谈开来想想。毕竟,孩子们的幸福,是我们共同的心愿。这幅画,您就留下吧,算是我们做长辈的一点心意,无论如何,请不要推辞。”
她不再给吴月江拒绝的机会,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书房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吴月江一个人,对着那幅昂贵的字画和满室的书香发呆。
阳光移动,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心中的天平,原本坚定地倾向于支持女儿的选择,此刻却因为陈月琴那番“现实”的关怀和母亲本能的担忧,而产生了微妙的倾斜。
她爱她的女儿,希望她勇敢去爱,去追求灵魂的共鸣;但也希望她免于颠沛,免于孤独,希望她的幸福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安稳。
这份矛盾,如同窗外初冬的薄雾,悄然弥漫开来,笼罩了她的心。她知道,她需要时间和女儿好好谈一谈,但如何开口,既不伤害女儿的感情,又能表达自己的担忧,成了一个难题。陈月琴的这次来访,就像一颗精心投入水面的石子,虽然没有激起惊涛骇浪,但那不断扩散的涟漪,已经悄然改变了水面的平静。
周五下班时间,苏更生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核对下周布展的最终流程。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前台小妹却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看起来颇有分量的方形礼盒。
“苏经理,刚才有位自称是快递公司的人送来这个,指名要交给您。”前台小妹将盒子放在她桌上。
苏更生有些疑惑,她最近并没有网购大件物品。礼盒是深邃的宝蓝色,系着银灰色的丝带,质感极佳。她道谢后,前台小妹便离开了。
她拆开丝带,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套精装烫金的《全球当代艺术策展理论与实践》丛书,限量编号版,旁边放着一张对折的、质感厚实的米白色卡片。
苏更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套书是策展领域的权威着作,限量版更是难求,价格不菲,而且非常贴合她的专业。谁会送这么贵重又投其所好的礼物?
她拿起那张卡片打开。上面是打印的、却选用了一种优雅字体的几行字,没有落款:
「苏更生女士台鉴:
素闻您与亦玫情同姐妹,工作亦是得力伙伴,深感欣慰。
亦玫重情,然感情之事,需放眼长远。女孩子终究需觅得能予其现世安稳之良人,方为归宿。过往执念,恐误终身。
盼您能作为挚友,从旁劝慰,助其明辨。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望笑纳。」
没有署名,但苏更生几乎瞬间就锁定了送礼物的人——陈月琴。只有她,会如此“关心”黄亦玫的感情生活,会用这种看似恳切实则居高临下的方式来表达“建议”,并且有能力送出如此精准又昂贵的礼物。
一股怒火夹杂着恶心,瞬间冲上了苏更生的头顶。她不是生气自己被“收买”,而是愤怒于陈月琴这种试图通过她来影响、甚至操控黄亦玫人生的手段。这看似“为你好”的关怀,包裹着的是对黄亦玫自主选择权的蔑视和对她们友谊的侮辱!
她盯着那套价值不菲的丛书,又看了看那张措辞“恳切”的纸条,唇边泛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她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黄亦玫的电话。
“喂,苏苏?我正准备下班呢,怎么了?”电话那头传来黄亦玫轻快的声音。
“亦玫,你先别走,来我办公室一趟。”苏更生的语气严肃,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立刻,马上。有东西给你看。”
黄亦玫听出她语气不对,立刻应道:“好,我马上过来。”
几分钟后,黄亦玫推开苏更生办公室的门:“怎么了苏苏?出什么事了?”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个打开的礼盒和那套显眼的丛书上,愣了一下,“这书……?”
“看看这个。”苏更生将那张卡片递给她,双手抱胸,脸色冰冷。
黄亦玫接过卡片,快速浏览了一遍。她的脸色随着阅读,一点点沉了下来,手指捏着卡片边缘,微微发白。她认得出这措辞背后是谁的手笔。
“她……她居然找到你这里来了?”黄亦玫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和愤怒的颤抖,“还用这种方式?她以为她是谁?!”
苏更生看着好友的反应,心中的怒火反而奇异地平息了一些,转化为一种更加坚定的保护欲。她走到黄亦玫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
“亦玫,你别生气,更别往心里去。她越是这样,越是证明她心虚,证明她知道自己无法正面说服你,也无法真正动摇苏哲,所以才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试图从你身边人下手。”
她指着那套书,嗤笑一声:“一套书就想收买我?就想让我去劝我最好的闺蜜放弃她认定的爱情?她未免也太看不起我苏更生,也太看不起我们之间的友情了!”
黄亦玫抬起头,看着苏更生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心中的委屈和愤怒瞬间被一股暖流取代。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张令人作呕的卡片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苏苏,谢谢你。”她轻声说,语气充满了感激。
“谢什么?”苏更生挑眉,揽住她的肩膀,语气变得轻松而坚定,“我们是什么关系?是能一起加班到凌晨啃冷三明治的关系,是能为了一个布展细节吵得面红耳赤然后又一起喝酒和解的关系!是看着彼此从青涩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关系!她陈月琴算什么?一个躲在幕后、试图用资本和心机操纵别人人生的可怜虫罢了!”
她拉着黄亦玫在沙发上坐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亦玫,你听我说。你和苏哲的事情,没有人比你们自己更清楚。你们经历了五年的分离,各自成长,还能重新走到一起,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之间的感情是经得起考验的,是深刻的!什么‘现世安稳’?什么‘过往执念’?全是狗屁!”
苏更生的语气激动起来:“她根本不了解你!你黄亦玫是那种甘于平庸、只要‘安稳’就满足的人吗?如果你是,你就不会选择做策展人这个充满挑战和不确定性的职业!你就不会在所有人都觉得庄国栋是‘良配’的时候,选择遵循内心和他分手!你和苏哲,你们是同一类人——你们要的不是一眼望到头的‘安稳’,而是灵魂共振、彼此成就的精彩!”
她拿起那套限量版丛书,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毫不犹豫地、连同那个精美的礼盒一起,扔进了办公室角落那个专门放废弃资料的回收纸箱里。
“这套书,脏了。”她拍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头我自己买一套新的。至于她的‘心意’和‘劝告’……”她指了指垃圾桶里的纸团,“就让它待在它该待的地方。”
黄亦玫看着苏更生这一连串干净利落的动作,眼眶微微发热。她知道,苏更生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表明立场,更是为了让她安心,让她看到友谊的纯粹和坚定。
“苏苏,我……”黄亦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什么你!”苏更生打断她,恢复了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模样,“给我打起精神来!你和苏哲,一个去斯坦福当访问教授,一个去巴黎做首席策展人,这是天大的好事!这是你们事业的飞跃!你们应该全力以赴,去征服属于你们的星辰大海!而不是被这些阴沟里的伎俩影响了心情和判断!”
她站起身,拉起黄亦玫:“走,下班!今天我请客,去吃你最爱的火锅!我们要庆祝你拿到巴黎的offer,庆祝苏哲拿到斯坦福的邀请,更要庆祝……我们的友谊,坚不可摧!”
黄亦玫被她感染,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脸上重新绽放出明亮自信的笑容。她用力点头:“好!庆祝!不醉不归!”
两人挽着手臂,说笑着走出办公室,将那份昂贵的礼物和其背后龌龊的算计,彻底抛在了脑后。
在这个充满诱惑与算计的世界里,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被收买和动摇的——比如独立的意志,比如真挚的爱情,比如坚贞的友谊。陈月琴的礼物,非但没有达到离间的目的,反而像一块试金石,检验并淬炼了黄亦玫与苏更生之间牢不可破的同盟。前路或许仍有挑战,但只要她们彼此信任,相互支撑,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们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而这份经过考验的友情,也将成为黄亦玫面对未来风雨时,最温暖也最有力的后盾之一。
回到水木园的家中时,已是华灯初上。家里飘着饭菜的香气,父亲黄剑知在书房看书,母亲吴月江正在厨房里忙碌,准备着简单的晚餐。
“爸,妈,我回来了。”黄亦玫放下包,换上舒适的拖鞋,语气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但回到熟悉的环境,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回来啦?洗手吃饭,今天炖了你爱喝的排骨汤。”吴月江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但细心的黄亦玫还是捕捉到了母亲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不同寻常的复杂情绪。
餐桌上,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吃饭聊天。黄剑知关心了一下她画廊的工作,黄亦玫也兴致勃勃地讲了讲新项目的进展。吴月江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夹菜给她,话比平时少了一些。
饭后,黄剑知照例回书房继续他的研究。黄亦玫帮着母亲收拾碗筷,走进厨房。水流声哗哗作响,母女二人并肩站在水池前。
吴月江沉默地洗着碗,动作有些缓慢,似乎心事重重。黄亦玫擦着盘子,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妈,您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看您好像……不太开心?”
吴月江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她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了擦手,转过身,靠在料理台上,目光温柔却带着一丝忧虑地看着女儿。
她沉吟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措辞,“玫瑰……苏哲的妈妈,陈女士,来家里找过我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母亲说出来,黄亦玫的心还是猛地一沉。她放下手中的盘子,转过身,正对着母亲,脸上的轻松神色瞬间褪去,变得认真而凝重。
“她来做什么?”黄亦玫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紧绷,“她跟您说什么了?”
吴月江看着女儿瞬间警惕起来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她拉着黄亦玫的手,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她带了一幅画来,说是送给我欣赏。”吴月江指了指书房的方向,“很贵重,我推辞不过,暂时收下了,但肯定会找机会还回去。”她先表明了态度,让女儿安心。
然后,她将陈月琴那番“推心置腹”的话,尽量客观地复述给了黄亦玫——关于苏哲工作性质导致常年海外奔波,关于聚少离多的辛苦,关于女孩子青春短暂,关于“安稳生活”的重要性,甚至提到了庄国栋作为对比。
黄亦玫静静地听着,嘴唇紧紧抿着,手指不自觉地绞住了衣角。愤怒、委屈、还有一种被侵犯的恶心感,在她胸中翻涌。陈月琴的手,伸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长,还要无所不用其极!
吴月江说完,客厅里陷入了一阵沉默。她担忧地看着女儿,小心翼翼地问道:“玫瑰,妈妈不是要干涉你的选择。感情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和苏哲在一起,只要你是真的开心,真的觉得值得,妈妈都支持你。只是……陈女士说的这些话,虽然动机不纯,但有些现实问题,妈妈也确实……有点担心。”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母亲的柔情和不确定:“你告诉妈妈,你和苏哲,对于未来,到底是怎么考虑的?这一年,你们一个在漂亮国,一个在法国,隔着这么远,以后……这样的日子会是常态吗?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黄亦玫抬起头,看着母亲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的愤怒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她明白,母亲的担忧并非源于对苏哲的不认可,或者对陈月琴观点的认同,而是源于对她最朴素、最深沉的爱——希望女儿免于漂泊之苦,希望女儿的幸福是触手可及的安稳。
她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情绪激动地控诉陈月琴。她握住母亲的手,那双和她一样,带着书卷气却又温暖有力的手。
“妈,”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和坚定,“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也谢谢您……您的担心,我懂。”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目光清澈地迎上母亲的视线:“陈月琴女士来找您,她的目的我很清楚。她无法正面说服苏哲,也无法改变我的心意,所以她才试图从您这里入手,利用您对我的爱和担忧,来间接地影响我,甚至……离间我和苏哲。”
她的剖析冷静而精准,让吴月江微微动容。
“但是,妈,”黄亦玫的语气变得更加恳切,“请您相信我,也相信苏哲,更相信您女儿我的判断力。”
她开始一点点地,将她和苏哲之间的感情,以及他们对未来的思考,坦诚地摊开在母亲面前。
“您觉得苏哲的工作意味着漂泊和不确定,没错,表面上看是这样。但他所有的‘漂泊’,都是为了一个更清晰、更坚定的目标——构建他理想中的资本版图,连接东西方的金融与文化。这不是漫无目的的流浪,而是有方向的远征。而我所选择的策展道路,同样不是追求固守一隅的‘安稳’。艺术本身就是流动的,是跨越疆界的,巴黎的项目对我来说,不是跟随谁的脚步,而是我职业梦想的一个高峰,是我必须自己去攀登和征服的山脉。”
她的眼中闪烁着属于她自己的、独立而自信的光芒:“我和苏哲,我们不是谁依附谁,而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然后在我们交汇的时候,分享彼此的光芒,互相支撑,彼此成就。”
提到那看似最棘手的“异地”问题,黄亦玫的脸上非但没有畏惧,反而露出了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从容:
“是,接下来的一年,我们会分开,距离很远。但这不代表我们的心会分开。妈,我们有无数种方式可以保持联系,分享生活。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有彼此需要全力以赴的事业。这一年,对我们来说,不是阻碍,而是一个契机——一个让我们各自变得更强、更完整,然后以更好的姿态重新站在一起的契机。”
她看着母亲,语气带着无比的真诚:“妈,您希望我‘安稳’,我理解的。但您想想,什么样的‘安稳’才是真正的安稳?是一个看似触手可及、却可能同床异梦的伴侣?还是一份即使相隔万里,也彼此信任、灵魂紧紧相依的感情?”
她握紧了母亲的手:“我和苏哲,我们经历过五年的分离。那五年,让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也让我们都成长为了更好的自己。现在的我们,比五年前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更懂得如何守护我们珍惜的感情。陈月琴女士用‘现实’来恐吓我们,但她不明白,真正的强大,恰恰是敢于面对现实,并有智慧和能力去驾驭现实,而不是被所谓的‘现实’吓倒,去选择一个将就的人生。”
黄亦玫一番恳切而有力的话语,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吴月江心中的迷雾和担忧。她看着女儿,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清醒和力量,忽然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需要父母羽翼庇护的小女孩,而是一个有独立思想、有承担能力、清楚自己人生方向的成熟女性。
吴月江心中的天平,彻底倒向了女儿这边。她反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眼中泛起欣慰的泪光,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玫瑰,你说得对。”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充满了信任和支持,“是妈妈想岔了,被那些所谓的‘现实’绕糊涂了。我女儿这么优秀,这么有主见,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黄亦玫的头发,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和坚定:“你想做什么,就勇敢地去做。想去巴黎,就去!想和苏哲在一起,就好好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家永远是你的后盾,爸爸妈妈永远支持你。”
黄亦玫看着母亲眼中重新燃起的理解和信任,心中涌起巨大的暖流和力量。她靠进母亲的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汲取着这份无条件的爱和支持。
“谢谢妈。”她轻声说,所有的委屈和压力,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陈月琴的算计又一次落空了。她不仅没有离间她们母女,反而让她们的心靠得更近。有了家人的理解和支持,她更有勇气和底气,去面对未来的任何挑战,去守护她和苏哲那份历经考验的感情。
窗外,夜色温柔,家的灯光,永远是最温暖的港湾和最坚实的力量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