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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寂静的校园,只有零星的路灯在冬日的寒夜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黄亦玫刚完成一幅画的收尾工作,洗去手上的颜料,疲惫却毫无睡意。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计算着时差——此刻的纽约,应该是清晨。

苏哲今天要从纽约飞往伦敦,参加一个至关重要的金融论坛。

这几乎成了她的一种本能。在过去的日子里,她会细心地提前查好他目的地的天气。

“伦敦阴雨,温度只有5度,记得带上那件厚风衣,围巾在行李箱夹层。”

“东京降温了,助理给你准备的西装可能不够保暖,酒店应该有熨斗,你把那件羊绒背心穿上。”

这些琐碎的、带着体温的叮嘱,曾是他们跨越重洋的羁绊中,最柔软的部分。是她确认自己还在他生活里占据一隅的方式。

此刻,她下意识地打开天气软件,找到伦敦的图标。果然,小雨的标识旁,显示着冰冷的数字:5°c。她点开与苏哲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组织着提醒他添衣带伞的语言。

就在这时,苏哲的信息先一步跳了出来。是一张图片。

点开,是一张用专业App生成的、格式精美的 “今日出行简报” 。

图片最上方是他的姓名、航班号和行程(NYc - LhR)。下面清晰地列着:

伦敦天气:小雨,5°c,湿度85%,建议携带雨具。

着装建议:已为您准备深蓝色羊毛大衣、防水皮鞋,备用围巾及手套已放入随身行李。

重要提醒:论坛资料已下载至ipad,会议背景摘要见附件1,对方cEo喜好分析见附件2。

落款是他的首席助理:Anna。

这张简报,条理清晰,信息完备,专业得像一份军事行动指南。每一个可能的疏漏都被提前堵上,每一个需求都被精准预判。

黄亦玫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冰冷的简报,刚刚组织好的、带着关切的话语,像失去了支撑的沙塔,瞬间坍塌消散。她缓缓地删除了输入框里那句“伦敦下雨,记得带伞”,手指有些僵硬。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如同窗外的寒意,一点点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

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那个需要她提醒天气、操心衣物的苏哲,已经不存在了。他已经被一个更加高效、更加精密、也更加冰冷的系统所包裹。他的生活,被助理、保镖、司机、分析师……无数专业人士分解成一个个模块,妥善管理,无缝衔接。

她的关心,她的叮嘱,在这个庞大而专业的机器面前,显得如此……多余和稚拙。

他不再需要她提醒伦敦是否下雨,因为Anna会提供更精确的数据和解决方案。

他不再需要她惦记是否带够了衣服,因为整个后勤团队会确保他体面地出现在任何场合。

她曾经在这些生活细节上倾注的、证明彼此亲密无间的心意,如今都被标准化、流程化的专业服务所取代。

她依然爱着那个在云端奔波的男人,可她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他的世界越来越大,越来越炫目,却也越来越没有她能插足的空间。她仿佛成了一个站在精密仪器外的旁观者,只能看着齿轮高速运转,却连递上一杯水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被“替代”的感觉,比争吵和距离更让她感到无力。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感觉自己和苏哲之间,除了那片浩瀚的太平洋,又多了一层无形却坚韧的、由效率和专业构筑的隔膜。

她失去了为他查询天气的资格,也仿佛,正在一点点失去进入他真实生活的路径。爱意还在心底汹涌,却找不到可以流淌的河床。

2000年,就在苏哲身边越来越庞大的随行队伍中,在他越来越短暂的停留里,在黄亦玫越来越深的沉默和依然无法熄灭的爱意中,悄然流逝。

两条线,似乎仍在某个点上交汇,却正不可避免地、朝着各自命定的方向,加速延伸。一个奔向全球资本的广阔舞台,一个即将叩响独立艺术生涯的大门。未来如同浓雾,看不清方向,只有脚下奔跑时带起的风,呼啸而过。

帝都的春天,似乎总能在某个角落,同时容纳生机与料峭。后海那处被苏哲买下、曾承载过无数甜蜜时光的小院,此刻却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午后的阳光透过新绿的葡萄藤架,洒下斑驳的光影,本该是温暖惬意的,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

黄亦玫正在画架前修改一幅画作,院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让她回过头。当看到逆光中站着的那个身影时,她握着画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心跳漏了一拍。

是陈月琴。

她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优雅,一身香槟色套装,珍珠耳钉泛着温润却疏离的光泽。但与在纽约时那种冰冷的审视不同,她此刻的脸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压抑着的急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她不再站在远处评估,而是亲自踏入了这片她视为“隐患”的土地。

“黄小姐。”陈月琴的声音平稳,但那平稳之下,是暗流汹涌。

“阿……阿姨?”黄亦玫放下画笔,站起身,有些无措地擦了擦沾着颜料的手,“您怎么来了?苏哲他……”

“我不是来找苏哲的,我是来找你的。”陈月琴打断她,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迅速扫过这间充满了黄亦玫个人气息——画作、颜料、随意摆放的书籍——的小院,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排斥。这里的一切,都象征着与她为儿子规划的、那个整洁冰冷的精英世界格格不入的生活。

她没有寒暄,直接步入了主题,语气是强装镇定下的单刀直入:“我长话短说。我知道苏哲的计划了。他打算等工作稳定下来,就向你求婚。”

黄亦玫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苏哲父亲的安抚言犹在耳,此刻却被他的母亲以这种方式直接摊开,带着一种兴师问罪的意味。

陈月琴看着她瞬间变化的脸色,知道自己来得正是时候。她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物理距离,也带来了更强的压迫感:

“我今天来,就是想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恳请你,认真地为苏哲考虑一下,也为你自己考虑一下。你们……真的不合适。”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出口的话语却锋利如刀:

“有些话可能不中听,但这是事实。黄小姐,你配不上苏哲。”

“配不上”。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黄亦玫的心上。屈辱感瞬间冲上了她的头顶,让她脸颊发烫。一直以来被小心翼翼掩盖的、因家世背景差异而产生的自卑,被陈月琴如此直白、如此轻蔑地撕开。

一股倔强的、维护自身尊严和爱情的力量,让她猛地抬起头,迎上陈月琴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艺术生灵动和爱恋光芒的眼睛里,此刻燃起了明亮的火焰。她几乎没有思考,话语便带着一种理想主义的滚烫,脱口而出:

“阿姨,在爱情里,没有谁配不上谁,只有爱与不爱!”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惧挑战权威的勇气:

“当你爱上一个人时,就不应该被世俗的眼光所束缚,不要因为别人的议论而怀疑自己的感情。只要彼此相爱,愿意为对方付出,愿意携手面对生活的风雨,那么……我们就是最般配的!”

这番话,是她内心情感的写照,是她对抗所有外界阻力的信念基石。她相信爱情可以超越一切,包括门第,包括距离,包括所有世俗的衡量标准。

陈月琴听着这番在她看来近乎“天真幼稚”的宣言,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嘲讽和怜悯的冷笑。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等黄亦玫因激动而微微喘息时,才用一种极其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教你做人”的残酷口吻,缓缓开口:

“爱情?黄小姐,你毕竟还太年轻,把爱情想得太简单,也太伟大了。”

她微微摇头,

“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爱情可以只是花前月下,是电光石火的冲动。但婚姻是什么?”

陈月琴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她开始条分缕析,像在法庭上陈述无可辩驳的证据:

“婚姻,是日复一日共同面对经济压力、分担生活重担的现实;是涉及到子女教育时,理念、资源、环境的残酷竞争;是当两个家庭、两种背景碰撞时,无穷无尽的需要调解的矛盾和琐碎!”

她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带着现实的千钧重量:

“这些实际问题的解决,仅仅靠‘爱’那个字,够吗?不够!它需要双方在性格、价值观、尤其是消费观念和未来规划上,有极高的契合度!需要共同的认知层面和社会资源,才能有效应对这些日复一日的、消磨感情的冲突!”

她看着黄亦玫微微变化的脸色,继续加压:

“就算你们不顾一切,凭着这股所谓的‘爱’走进了婚姻,你以为就会幸福吗?我告诉你,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就像地基不稳的高楼,外表再华丽,一阵风雨就可能摇摇欲坠!裂缝会从最开始就存在,并且在未来的每一天,不断加深、扩大!”

黄亦玫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陈月琴的话语像一张巨大的、现实的网,将她那些基于爱情的美好构想牢牢缠住。她想起了自己父母偶尔的争执,确实大多源于柴米油盐和教育理念的不同……一股寒意开始顺着脊椎蔓延。

陈月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犹疑。她知道,是时候抛出最致命的一击了。她话锋一转,将问题从抽象的“配不配”,拉回到了黄亦玫无法回避的个人抉择上:

“好,我们退一万步讲。假设你们足够‘爱’,爱到可以忽略所有这些现实差距。”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假设性”,

“那么,黄小姐,我问你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会愿意,为了和苏哲在一起,彻底牺牲你自己的事业和根基吗?”

黄亦玫怔住了,看着她。

陈月琴一字一顿,清晰地描绘出那条她为黄亦玫设定的、也是她认为唯一“合理”的道路:

“你会放弃你在帝都刚刚起步的艺术道路,离开生你养你的父母,离开从小保护你的哥哥,远离你熟悉的一切文化和朋友,一辈子生活在漂亮国,在一个你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重新开始吗?”

她紧紧盯着黄亦玫的眼睛,不容她有丝毫回避:

“你想过吗?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的父母年纪渐长,需要你的时候,你远在重洋之外,可能一年,甚至几年才能见上一面!意味着你的哥哥结婚生子,你只能通过模糊的视频看看你的侄子侄女!意味着你在这里拥有的一切亲情、友情、事业根基,全部都要舍弃!”

“一辈子,”陈月琴重复着这个沉重的词,“你可能一辈子,才能见你的至亲寥寥数次。这种牺牲,你做好准备了吗?这就是你口中伟大的、可以超越一切的爱情,所需要付出的、最真实的代价!”

“你会牺牲自己的事业去美国生活吗?一辈子生活在那里,离开你的父母哥哥,一辈子才能见几次?”

这接连而来的、具体到残酷的问题,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黄亦玫的心上。

她动摇了。

彻彻底底地动摇了。

之前所有关于“爱与配不配”的理想主义争辩,在如此具体、如此沉重的现实抉择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可以不在乎陈月琴的轻视,可以努力去弥合观念的差异,甚至可以尝试去面对未来婚姻中可能出现的矛盾……

但是,“离开父母哥哥,一辈子见不了几次”……

这个画面,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她所有的勇气和坚持。

她想起了母亲吴月江在厨房里为她忙碌的背影,想起了父亲黄剑知沉默却关切的眼眸,想起了哥哥黄振华总是带着调侃却无比坚实的保护……这些是她生命的根,是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割舍的羁绊。

而苏哲……她深爱苏哲,想到要失去他,她的心就像被撕裂一样痛。可是,如果要得到他,代价是几乎彻底失去另一边同样深爱着她、她也深爱着的家人……

这个选择,太残酷了。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原本明亮的眼眸变得黯淡、混乱,充满了痛苦的挣扎。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画架上,画架上的画布被她撞得微微摇晃,就像她此刻剧烈动荡的内心。

她看着陈月琴,那个优雅而冷酷的女人,正用一种近乎胜利者的、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她。陈月琴知道,她找到了这个女孩最脆弱、最无法防御的软肋——亲情。

黄亦玫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反驳,所有的坚持,都在“一辈子见不了几次父母哥哥”这个巨大的、冰冷的现实面前,土崩瓦解。

她动摇了。

不是因为不爱苏哲,而是因为这份爱,所要付出的代价,沉重到让她感到恐惧,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预见到,那可能是一条充满思念、愧疚和无法弥补遗憾的、孤独的路。

阳光依旧洒在小院里,藤蔓依旧翠绿,但黄亦玫却感觉周身冰冷,如坠冰窟。她站在理想与现实的断崖边缘,向前是爱情却可能失去亲情的深渊,向后是安稳却要割舍挚爱的荒原。陈月琴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回答,或者说,等待着她的崩溃。这场谈话,没有赢家,只有被现实撕裂的、鲜血淋漓的内心。

帝都的午后,春光透过榆树的新叶,在水木园老旧的家属楼走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书香和泥土苏醒的气息。陈月琴穿着一身剪裁利落、质感高级的珍珠灰套装,颈间系着爱马仕的丝巾,姿态矜持地站在前夫苏志远的家门口,仿佛一尊误入朴素画作的现代雕塑。

钥匙刚插入锁孔,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黄剑知教授手里拿着一个紫砂壶,正要去水房清洗,吴月江教授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书,似乎正在讨论什么问题。两人看到门口陌生的、气质卓然的陈月琴,都微微一愣。

陈月琴适时地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询问意味的浅笑。

苏志远听到动静,从里面打开门,看到这情形,便自然地介绍道:“剑知,月江,这位是苏哲的母亲,陈月琴女士,刚从漂亮国回来。” 他又转向陈月琴,“月琴,这是对门的邻居,黄亦玫的父母,黄剑知教授和吴月江教授。”

“原来是苏哲的妈妈!您好您好!”吴月江的脸上立刻绽开热情而真诚的笑容,那是知识分子的淳朴与对待女儿男友家人的天然善意,“总听玫瑰提起您,真是第一次见,快请进来坐坐!”

黄剑知也推了推眼镜,沉稳地点点头,侧身让出通道,语气温和:“陈女士,欢迎,请进来喝杯茶吧。”

陈月琴目光快速地在吴月江素雅的棉布衬衫和黄剑知略显陈旧的夹克上掠过,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评估,但脸上依旧维持着礼貌的弧度:“不会太打扰吗?”

“不会不会,邻里邻居的,客气什么。”吴月江热情地招呼着。

陈月琴这才微微颔首,迈步走进了黄家。她的步态优雅,带着一种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客厅里,满墙的书架直抵天花板,沙发上铺着手工钩花的白色垫子,有些地方已经微微泛黄,茶几上摆着功夫茶具和几碟坚果,处处透着经年累月、书香浸润的温馨,却也难掩岁月的痕迹和一种清贫学子的朴素。

陈月琴在沙发上坐下,脊背挺直,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与随意靠在旧沙发里的黄家父母形成了无声的对比。吴月江忙去泡茶,黄剑知则拿起一个干净的紫砂杯,为她斟上一杯刚沏好的、汤色清亮的龙井。

“陈女士,尝尝这茶,朋友从杭州带来的,还算地道。”黄剑知将茶杯轻轻推到她面前。

陈月琴道了声谢,伸出保养得宜、涂着透明甲油的手指,轻轻捏住杯沿,却没有立刻喝,只是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她打量着这间客厅,目光掠过那些显然价值不高却充满意趣的小摆件,掠过窗外郁郁葱葱、却略显杂乱的院子,最终落回对面两位教授身上。

“苏哲这孩子,真是优秀,年纪轻轻就在华尔街做出这样的成绩,您培养得好啊。”吴月江笑着开启话题,话语里带着对晚辈的真诚赞许。

提到苏哲,陈月琴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混合着骄傲与某种更深情绪的微笑。

“他确实一直很努力。我和他父亲,从小对他的期望就比较高。”她语气平和,“他的路,从他很小的时候,就规划得很清晰。斯坦福,华尔街,未来的全球布局……一步都错不得,也耽搁不起。”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规划”和“效率”的推崇,与黄家这种看似随性、注重精神滋养的氛围形成了微妙的对立。

黄剑知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年轻人有事业心是好事。”

陈月琴端起茶杯,极其斯文地小啜了一口,仿佛那茶水需要细细品味其价值,随即轻轻放下。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切入核心的语气,说道:

“说起来,还要谢谢亦玫对苏哲的照顾。他们两个年轻人能谈得来,我们做长辈的,看着也欣慰。”她顿了顿,话锋如同羽毛般轻轻一转,却带着千钧之力,“不过,有时候看着他们,我这心里,也难免有些……担忧。”

客厅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吴月江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黄剑知端着茶杯的手也停顿了一下。两位教授都是聪明人,立刻嗅到了这话语背后不同寻常的味道。

陈月琴仿佛没有察觉,继续用她那不急不缓、清晰无比的语调说着,目光看似落在茶杯上,实则每一字都敲在对方心上:

“苏哲的世界,在纽约,在那些动辄百亿千亿的资本博弈里。他的未来,他的圈子,他的生活方式,都已经定型了。而亦玫……”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吴月江和黄剑知,带着一种仿佛“客观”的分析,“是个很单纯、很有灵气的女孩,她的世界在这里,在艺术里。这两个世界,差异……太大了。”

她没有直接说“我不同意”,但每一个词都在构筑一堵无形的墙。

“我是担心,他们现在凭着年轻人的热情在一起,将来真要面对现实的生活,那些根深蒂固的差异……会让他们两个人都很辛苦。尤其是对亦玫,让她去适应一个完全陌生的、高压的环境,离开她熟悉的一切,太不公平了。”

她的话语,披着“为你们考虑”、“担心孩子辛苦”的外衣,内里却充满了基于阶层、背景和价值观的优越感与否定。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认为黄亦玫“配不上”自己儿子那个“更高级”世界的潜台词,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进了黄家父母的心上。

客厅里陷入了一种难堪的寂静。

吴月江脸上的热情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却又碍于修养无法发作的窘迫。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衣角,手指微微蜷缩。黄剑知眉头微蹙,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眼神变得严肃而深沉,他习惯性地想用逻辑和道理来应对,却发现对方的话语包裹在“关心”的糖衣下,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才不失分寸。

一种冰冷的尴尬,在原本温馨的客厅里弥漫开来。书香茶韵,此刻都仿佛被冻结了。

陈月琴将他们的沉默和细微的肢体语言尽收眼底,知道目的已经达到。她优雅地站起身,理了理根本没有褶皱的衣摆,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礼貌而疏离的表情:

“茶很好,谢谢二位的招待。我就不多叨扰了,志远那边还有些事情要谈。”

她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地转身离开,仿佛只是进行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邻里寒暄。

门被轻轻关上。

黄家客厅里,只剩下吴月江和黄剑知面面相觑,空气中还残留着陈月琴身上淡淡的、昂贵的香水味,与她留下的那份冰冷的评估和隐晦的拒绝交织在一起,让两位一向从容淡泊的教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与一种为女儿未来深深的忧虑。那杯她几乎没动的龙井,在紫砂杯里,渐渐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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