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对门苏志远家里出来,仿佛只是跨过了一道门槛,便进入了另一个同样充满烟火气,却气质迥异的家。
黄亦玫掏出钥匙,打开了自家的大门。
“爸,妈!我回来了!”黄亦玫一边弯腰换鞋,一边朝屋里喊道,声音里带着回家的松弛和欢快。
几乎是同时,客厅里传来了脚步声。率先走出来的是黄亦玫的父亲黄剑知,他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手里还拿着一份卷起来的报纸,显然是正在看报。
紧随其后的是母亲吴月江,她腰间系着围裙,手上似乎还沾着些许水珠,脸上带着忙碌却满足的红晕。她看到女儿,眼睛立刻弯了起来,然而,当她的目光越过黄亦玫,看到她身后那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定格为十足的惊讶。
“苏哲快请进快请进!你看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吴月江立刻接过礼物,脸上的惊讶化为毫不掩饰的欢喜,她连忙招呼苏哲进屋,又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眼神里是越看越满意的光彩。
黄剑知也摘下了老花镜,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招呼道:“苏哲,快进来坐。” 他的态度更为沉稳,但眼神里的欢迎是真诚的。
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洒进来,照在绿意盎然的盆栽植物上,暖洋洋的。
“你们先坐,喝茶喝茶!我刚泡好的普洱。”吴月江手脚麻利地去倒茶,又端出早就准备好的各式干果、点心和水果,将茶几摆得满满当当,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苏哲礼貌地道谢,在沙发上坐下。
黄亦玫看着父母对苏哲的态度,心里甜丝丝的,之前的些许紧张也烟消云散。她拉着苏哲的手,对父母说:“爸,妈,我先带苏哲去我房间放一下东西,我从学校带回来的画具和行李还挺多的。”
“去吧去吧,房间有点乱,你自己收拾一下。”吴月江笑着摆手。
黄亦玫的房间,书桌上、架子上、甚至窗台上,都堆满了画册、颜料、画笔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刚从学校带回来的行李箱和一个装着大幅画作的圆筒随意地放在房间中央,确实显得有些凌乱。
“有点乱,你别介意。”黄亦玫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苏哲放下手里的东西,很自然地卷起毛衣袖子,“我来帮你。”
“啊?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黄亦玫连忙摆手。
“没关系,两个人快一些。”苏哲已经弯腰,主动帮她扶住了那个沉重的画筒,“这个要放在哪里?靠墙立着可以吗?”
他的动作很自然,没有半点勉强,仿佛帮助她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黄亦玫看着他专注而认真的侧脸,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了。她指挥着苏哲将画筒小心地靠墙放好,然后又一起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衣物、书籍和画具分门别类地拿出来整理。
苏哲虽然不熟悉这些画具的名称和用途,但他做事极有条理,耐心也很好。他帮她把厚重的艺术书籍搬到书架上码放整齐,将那些瓶瓶罐罐的颜料按照她的指示收到专门的收纳盒里,还细心地帮她检查了一下画架有没有在运输途中松动。
过程中,两人偶尔低声交谈几句。黄亦玫会拿起某本画册,兴奋地跟他分享里面她喜欢的作品;苏哲则会指着某个造型奇特的摆件,好奇地问它的来历。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一起忙碌的身影投在木地板上,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寻常情侣间的默契与温馨。
这一幕,恰好被经过门口、想问问他们要不要喝点什么的吴月江看在眼里。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苏哲有些笨拙地帮自己女儿整理着那些她看来都头疼的杂乱画具,眼神里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充满了纵容和温柔。
吴月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越翘越高,心里对苏哲的评价,又默默拔高了一大截。她悄悄地退开了,没有打扰这份宁静的美好。
等他们收拾得差不多,回到客厅时,吴月江已经重新沏好了热茶,黄剑知也放下了报纸,正等着他们。
“收拾好了?快坐下歇歇,喝口茶。”吴月江热情地招呼着,看着苏哲额头上微微渗出的细汗,更是满意。
吴月江看着并肩坐在一起的女儿和苏哲,越看越觉得登对,心里头高兴,话也多了起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对苏哲说:
“苏哲啊,你跟我们家玫瑰谈恋爱,我看啊,最高兴的还得是你爸爸老苏!”
她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继续说道:
“以前你没回国的时候,老苏跟我们聊天,三句话不离你,总念叨你在国外忙,都没空回来看他,心里惦记得很。自从知道你跟玫瑰在一起了,哎哟,那个精神头都不一样了!脸上笑容都多了,跟我们下棋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我们小哲’、‘我们小哲’的,那股子骄傲和高兴劲儿,藏都藏不住!”
黄剑知也微笑着点头附和:“是啊,老苏是真高兴。小哲自从跟玫瑰在一起后,回国都变得勤快了。他这心里啊,肯定是觉得又见到了儿子。”
这番话,带着邻居多年之间的熟稔和真诚,没有任何刻意奉承的意思,只是将苏志远最真实的反应描述了出来。
苏哲听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里涌起一股复杂而温暖的热流。他深知父亲对自己的感情,也明白自己之前因为母亲的关系,以及自身忙于学业事业,几乎没有联系过父亲。他没想到,自己和黄亦玫的恋情,在带给彼此幸福的同时,竟然也给父亲带来了如此大的慰藉和快乐。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黄亦玫。她也正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温柔和一丝小小的、被认可的得意。她悄悄伸出手,在茶几下面,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相贴的温度,仿佛直接熨贴到了心里。
苏哲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然后转向吴月江和黄剑知,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感激和郑重的笑容:
“阿姨,叔叔,能遇到玫瑰,是我的幸运。”
他没有多说华丽的辞藻,但这一句话,和他紧紧握着黄亦玫的手的动作,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吴月江和黄剑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和放心的神色。作为父母,他们不求女儿嫁入多么显赫的门第,只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珍惜她、并且能让她快乐的伴侣。
夜色,如同被打翻的浓墨,无声无息地浸染了整个天际,将最后一丝夕阳的暖意彻底吞噬。北方的冬夜,寒气是带着分量的,沉甸甸地压下来,透过衣物纤维,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小区里亮起的路灯,光线是昏黄的,在冰冷的空气里晕开一圈圈模糊而温暖的光团,勉强驱散着小片区域的黑暗,却无法照亮前路的全部。
时间,在黄亦玫家那方充满书香、茶香和温情暖意的客厅里,仿佛被刻意调快了流速。聊不完的话题,品不完的茶点,还有父母对苏哲那越来越掩饰不住的满意和亲切,都让这个夜晚变得格外短暂而珍贵。当墙上的老式挂钟“当当”地敲响九下时,一种无形的催促感,才悄然弥漫开来。
苏哲率先站起身,礼貌而周到地说道:“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扰了。”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黄亦玫心中那片温暖的湖泊,漾开了一圈不舍的涟漪。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眼神里写满了“怎么这么快”。
吴月江和黄剑知也连忙起身。吴月江热情地挽留:“这才九点,不算晚!再坐会儿,吃点水果再走嘛!” 黄剑知也温和地附和:“是啊,苏哲,晚上开车慢点,不着急。”
“不了,阿姨,叔叔,明天我再过来看望你们。”苏哲微笑着,态度温和却坚定。他做事向来极有分寸,不宜停留过晚,这是基本的礼节。
黄亦玫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拉了拉苏哲的衣袖,声音不大,却带着清晰的期盼,在父母面前也顾不得羞涩了:“苏哲……要不,你别去酒店了?就住对门叔叔家吧?王阿姨他们肯定也还没睡呢。”
这个提议很合理。对门就是他父亲家,空房间肯定是有的,而且距离近在咫尺,既能免去他深夜独自返回酒店的奔波,也……能让她感觉他离自己更近一些。这漫长假期才刚刚开始,她就已经开始贪恋有他在身边的分分秒秒,舍不得这重逢后的第一晚就以分离告终。
然而,苏哲却轻轻摇了摇头。他看向黄亦玫,目光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决断。他低声解释,声音只有他们两人和近处的黄父黄母能听清:
“不了,玫瑰。我爸和曼丽阿姨他们明天肯定还有自己的安排,我这么晚过去,还要他们张罗收拾,太打扰他们休息了。”
他的理由充分且体贴。他深知父亲和继母有自己的生活节奏,他不愿因为自己的突然到来而打乱,更不愿显得理所当然地去增添麻烦。这种骨子里的独立和不愿意轻易打扰他人的界限感,是他在多年海外独居生活中深刻烙印下的习惯。
黄亦玫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比如“王阿姨不会觉得麻烦的”、“叔叔肯定很想你多陪陪他”……但看着苏哲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沉静而坚定的眼睛,她知道,他已经决定了。她了解他,一旦他做了决定,尤其是这种关乎他自身原则和处事方式的决定,很少会因为别人的劝说而改变。
一种浓浓的失落和依恋,像潮水般漫上心头,让她鼻尖微微发酸。
吴月江见状,连忙打圆场:“哎呀,苏哲考虑得周到!住酒店也好,清静,休息得好!玫瑰,你去送送苏哲,穿件厚外套,楼下冷!”
黄亦玫闷闷地“嗯”了一声,转身去衣架那里拿自己那件长款羽绒服。苏哲也穿上他来时的那件质感精良的深色大衣。
两人跟黄父黄母道别,在父母带着笑意的、了然的目送下,一前一后走出了家门。
单元门“咔哒”一声在身后关上,将屋内的温暖与光亮隔绝。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散发着白惨惨的光,温度也骤然降了好几度。寂静的楼道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和细微的呼吸声。
谁也没有先说话。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离愁别绪,在冰冷的空气里无声地弥漫。
走出单元门,冬夜凛冽的寒风立刻像无数把小刀子,迎面扑来,刮在脸上生疼。黄亦玫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将羽绒服的帽子拉起来戴好,又把下半张脸埋进了柔软的毛领里。苏哲很自然地伸出手,将她冰凉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里,然后一起塞进了他大衣的口袋里。
他的口袋很温暖,带着他的体温。黄亦玫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力量和温度,心里那份不舍愈发汹涌。
小区里很安静。白日里孩子们的嬉笑声、老人们的聊天声都已沉寂,只剩下风穿过光秃秃树枝时发出的、呜呜的呼啸声。路灯将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在冰冷的水泥路面上缓缓移动。
“就送到这里吧,外面太冷了。”苏哲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黄亦玫。他的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格外低沉而清晰,带着呵出的淡淡白气。
黄亦玫抬起头,借着昏黄的路灯光,贪婪地看着他的脸。他的眉骨很高,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利落,此刻在光影明灭间,更显得轮廓深邃。那双常常显得冷静疏离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她,里面清晰地倒映出她小小的、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以及那无法掩饰的眷恋。
“我看着你上车。”她固执地摇头,声音从毛领里传出来,闷闷的,带着点鼻音,更像是在撒娇。
苏哲拿她没办法,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冰凉的耳垂,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黄亦玫的手一直被他紧紧攥在口袋里,她能感觉到他指腹微微的粗糙,也能感觉到他传递过来的、令人安心的稳定心跳。她多么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或者,他能改变主意。
手机的提示音打破了沉寂,车到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亮着双闪,缓缓停在了小区门口的路边。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苏哲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然后缓缓松开。掌心的温暖骤然抽离,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而来,让黄亦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
“快回去吧,外面冷。”苏哲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叮嘱,“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黄亦玫重重地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那双氤氲着水汽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苏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他毅然转身,迈开长腿,朝着小区门口那辆等待的车辆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肩线宽阔,深色的大衣在夜风中衣袂微动,步伐稳健而决绝,带着他特有的那种一旦决定便不拖泥带水的干脆。
黄亦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牢牢地锁在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了几分萧瑟。
她看着他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地坐了进去。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车辆缓缓启动,亮起红色的尾灯,像两颗逐渐远去的、冰冷的星辰,汇入了远处马路上流淌的车河之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夜色与灯光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了。
黄亦玫依然站在原地,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眼眶里积蓄已久的温热,终于抵抗不住地心引力,滚落下来,划过冰凉的脸颊,瞬间变得比外面的空气还要冷。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孤单和空落感,将她紧紧包裹。明明才分开不到一分钟,思念却已经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缠绕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泪水,带来一种鲜明的对比。她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明天就能再见。可是,这一刻的分别,依旧让她心里难受得紧。
又在寒风里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手脚都冻得有些麻木,黄亦玫才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地朝着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单元门走去。
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
回到家中,父母关切的目光投来,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了句“他上车了”,便匆匆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房间里还残留着一丝他帮她整理画具时留下的、清冽好闻的气息。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和他的聊天界面。她输入:“我到家了。你到了吗?”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想你。”
点击发送。
然后将手机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回到酒店房间,苏哲脱下沾染了室外寒气的大衣,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帝都依旧璀璨的、永不疲倦的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勾勒出这座城市冰冷的繁华轮廓。与黄亦玫家那个充满书香、暖意和烟火气的客厅相比,这里虽然奢华舒适,却始终弥漫着一种标准化的、缺乏人情的清冷气息。
洗漱完毕,换上舒适的睡衣,身体的疲惫感才如同潮水般彻底涌了上来。
苏哲靠在床头,柔软的枕头承托着有些发沉的头部。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黄亦玫的电话。
几乎是秒接。
“到酒店啦?”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软软的,带着一丝被水汽浸润过的温柔,驱散了苏哲周遭的些许冷清。
“嗯,刚到一会儿。”苏哲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累不累?”黄亦玫心疼的说道,“看你眼睛下面,都有黑眼圈了。”
“还好。”苏哲习惯性地不想让她担心,但身体却诚实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就是有点……困了。”
“那我们要不要先睡觉?明天再聊?”黄亦玫体贴地说。
“不要。”苏哲立刻拒绝,声音带着点不容商量的固执,像个不肯睡觉的孩子,“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再聊一会儿。” 他舍不得挂断,仿佛只有听着她的声音,感受着她的存在,才能将这漫长分离后重聚的第一天,画上一个真正安心的句号。
黄亦玫心里一甜,从善如流:“好呀,那聊什么?”
于是,两人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夜谈。话题跳跃而琐碎,没有任何重点,却充满了恋人之间特有的亲昵和分享欲。
黄亦玫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规划起接下来的假期:“明天我们去看那个新上的电影好不好?然后后天,我知道一家超好吃的私房菜,带你去!大后天……嗯,我们可以去逛逛美术馆,有个展我一直想去看……”
她兴致勃勃地说着,声音清脆悦耳,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通过电波,在这间清冷的酒店房间里,筑起了一个关于未来几天美好假期的、色彩斑斓的巢。
苏哲静静地听着,偶尔应和一声“好”、“听你的”。他的身体越来越放松,沉重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他逐渐松弛下来的面部线条。黄亦玫清脆活泼的声音,像一首温柔舒缓的催眠曲,一点点抚平了他精神上最后紧绷的弦,将他推向睡眠的深渊。
他的回应开始变得迟缓,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
“……还有啊,我跟你讲,我们学校后面那条街,新开了一家……”黄亦玫正说到兴头上,忽然察觉到屏幕那头的异常安静。
“苏哲?”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只有平稳而深长的呼吸声,通过手机的麦克风,清晰地传了过来。
他睡着了。
在和她通话的过程中,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彻底地睡着了。
黄亦玫愣住了,随即,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心疼、柔软和甜蜜的复杂情感,像温热的泉水,瞬间涨满了她的心房。
他该有多累啊。
跨越太平洋的时差,高强度的工作,人际关系的周旋……他像个永不停歇的陀螺,只有在彻底放松下来的这一刻,才会露出如此疲惫的一面。而他这最深层的放松和不设防,偏偏是在与她通话的时候,在她面前。
他没有去找任何借口,没有敷衍地说“我累了,先睡了”,而是就这样,听着她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沉入了睡梦之中。这是一种全然的、近乎本能的信任和依赖,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打动她。
他仿佛在用自己的沉睡告诉她:你的声音是我的安眠曲,你的存在是我最安心的港湾。
黄亦玫没有再出声叫他。她只是静静地、贪婪地看着屏幕里他沉睡的容颜,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他睡着的样子,褪去了平日所有的冷静、疏离和锐利,像个纯净无害的大男孩,让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手机从手中滑落,惊醒过来的样子。她不忍心打扰他这来之不易的深度睡眠。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轻极轻地、对着麦克风的方向,用气声呢喃了一句:
“晚安,苏哲。”
然后,她伸出指尖,带着万分的不舍和满心的温柔,轻轻按下了挂断键。
她没有立刻放下手机,而是将它贴在胸口,感受着自己那颗因为充盈着甜蜜和爱意而怦怦直跳的心脏。房间里寂静无声,但她仿佛还能听到他那边传来的、安稳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
窗外,夜色正浓。而黄亦玫的心里,却像是被灌满了温热的蜂蜜,甜得几乎要溢出来。她抱着手机,蜷缩进被窝里,回想着他毫无防备睡去的样子,嘴角的笑容久久无法平息。
这个夜晚,因为这一通被打断的、以他安然入睡为结局的电话,而变得格外宁静、祥和,且充满了确幸的甜味。他累极了,在她身边睡着了。这个认知,就是今夜最美妙的晚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