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瑾的手指划过炮管中段加粗的部分:
“关键在此处,采用双层铸法。内管用精铁冷锻,外包生铁加固,既轻且韧。”
卢方舟微微挑眉:
“双层铸法?”
“正是。学生参考了泰西的‘格邦’炮制法,又结合《武经总要》中的合焊技术。”
陈怀瑾越说越兴奋:
“先在芯模上锻打铁条,拼合成内管,再在外覆烧铸铜材。如此内管耐膛火,外管抗胀裂,重量可减三成。”
“射程如何?”
“采用目前我宣府的颗粒火药,可达二里。”
陈怀瑾又指向炮膛:
“内壁用水力钻床打磨光滑,不仅射程增远,装弹也更快。更妙的是……”
他翻开下一页图纸,上面画着标准化的子铳。
“将弗朗机的子母铳结构改进,每个子铳都严格统一规格,闭气更严。
临战时只需更换子铳,省去清膛步骤,炮手能熟练操作后射速将超过弗朗机炮。”
卢方舟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石桌。
如果陈怀瑾没有吹牛,这种所谓的迅雷炮的性能将大大超过这个世界现存的火炮,但没见到实物之前,说再多都是没用的。
于是他转头看向陈怀瑾,沉声道:
“一个月内,本伯要看到样品!此炮如果真如陈先生所说,本伯一定不吝啬奖赏!”
“学生领命!”
陈怀瑾深深一揖,抬起头时眼中闪着光。
……
七月流火,虽然时近黄昏,但是暑热未消。
山西介休范府深处,一座独立院落的内书房却门窗紧闭,厚重的紫檀木门将外界的热浪与声息彻底隔绝。
院墙内外,十数名身着青色劲装的健仆看似在洒扫值守,但眼神四处打量,不时扫过每一个角落与出入口。
在他们外围,有许多按刀而立的身影,这些都是范家豢养多年的死士,能确保今日此地的秘密,连一丝风也透不出去。
在书房内,四个角落放着大量冰块,散发出的丝丝凉气,驱散着屋内的闷热。
晋商八大家的主事人:
介休范永斗、祁县靳良玉、太谷王登库、以及王大宇、梁家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等人,围坐在一张宽大的花梨木茶案旁。
每人面前一盏清茶,却无人去碰,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主位上的范永斗,穿着一袭深蓝色杭绸直裰,手中缓缓盘着一对核桃,首先打破了沉寂。
他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诸位老兄弟,还记得七八年前,咱们在这条道上,是什么光景吗?
那时候,虽说也要打点各路神仙,可关外、漠南的生意,终究是咱们碗里的肉。
南货北运,皮货东来,哪一趟不是金山银海地往家里搬?”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可自打那个姓卢的畜生,在宣府地面上冒头以来,咱们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啪”地一声将核桃按在茶案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众人:
“崇祯七年,他一个小小的百户,就敢扣我范家的货,绑我范永斗的儿子!
三拔儿……我那儿,至今还被他扣在手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那是压抑了太久、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恨意:
“这贼子一次次派人来,说是‘借’,实为抢!
我范家为了赎回我儿,前前后后填进去多少粮秣、银钱、精铁?这贼子真是敲骨吸髓啊!”
说到这里,范永斗深吸一口气,控制了下情绪,他太恨这个人了,只要一提起这个名字,总能让他失去理智。
他从袖中缓缓抽出那封密信,却没有立刻展开,只是用指尖点着它:
“现在,盛京的‘老主顾’来信了,让我等不惜一切代价,要在朝廷内部,扳倒卢方舟。
苍天有眼,此獠终是作恶多端,现在已经人神共愤了,到了应该要被千刀万剐的时候了!”
“扳倒?”
太谷王家的王登库胖脸上肌肉一抖:
“范兄,说得轻巧!此人如今是定北伯,圣眷正隆,手握数万精兵!我们如何扳得倒?”
“硬碰自然不行。”
范永斗阴冷地笑了,手指重重点在桌面上:
“但‘老主顾’此次让我等用攻心之计。
当今陛下,最忌惮的是什么?是边将拥兵自重,是武臣里通外国!”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北京城里,从陛下到阉党,从内阁到六科言官,所有人都开始怀疑。他卢方舟,要当第二个安禄山!”
此言一出,密室内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
“妙啊!”黄云发第一个抚掌低笑:
“崇祯皇帝猜忌成性,此计正是投其所恶!”
范永斗见众人意动,继续加码怂恿,他声音中带着切骨的恨意:
“诸位,那卢方舟贼子挡的,不仅仅是我范家的财路!更是在座所有人的生路!
自从前两年开始,这贼子麾下的骑兵在塞外漠南四处出击,说是清剿蒙古残部,但也几乎断了我们通往归化城、乃至更远地方的商道!
他设在宣府的那些工坊,用着廉价的人力、水力,造出的皮袄、铁器、布帛,价格比我们低了三成不止,如今已倾销至大同、太原!
长此以往,我们还有何利可图?祖辈辛辛苦苦开辟的商路,都要毁于此人之手!”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番同仇敌忾的话,终于彻底点燃了在座一众奸商们的怒火。
“范兄说得对!”王大宇拍案而起:
“此子不除,我们八大家,迟早要喝西北风!”
“可是……”老成持重的梁家宾仍有顾虑,“散布流言容易,但要让人相信,尤其是让皇帝相信,需要真凭实据……”
“证据?”
范永斗嗤笑一声,随后脸上变得杀气腾腾:
“那些‘老主顾’会提供一些往来信件的模板,我们找人模仿笔迹便是!
重要的是声势!我们要发动所有能用银子打动的人,内阁、六部的官员,尤其是那些闻着腥味就上的御史言官!”
接到密信后,他就在策划这件事,所以现在范永斗胸有成竹地说着:
“王兄,你在宫内颇有门路,内廷那边就交给你打点,银子随你支取。
靳兄,你与东林、复社一些人素有往来,士林清议要靠你推动。
其余诸位,各显神通,务必让‘卢方舟通虏’、‘卢方舟养寇自重’、‘卢方舟欲据宣大自立’的弹劾奏章,像雪片一样飞进通政司,飞上当今陛下的御案!
我们要让陛下觉得,他身边卧着一头随时会反噬的猛虎!
一次弹劾他不信,十次呢?一百次呢?
满朝文武都说他有罪时,他还能是清白的吗?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届时,就算他卢方舟浑身是嘴,也难辨清白!崇祯的屠刀,自会为我们了结这个贼子!”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干了!”
王登库第一个表态。
“为了家业,别无选择!”
靳良玉附和。
“就依范兄之计!”
随后所有人都表态同意。
范永斗看着达成一致的众人,缓缓坐回椅中,端起桌上的清茶,脸上露出一丝复仇在即的冰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