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没有理会父亲余不扬那强装镇定却难掩心虚的眼神,也没有先去扶起瘫坐在地、痛哭流涕的母亲。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缓缓扫过满院神色各异的亲人——悲愤的母亲,无奈又恼怒的二叔三叔,老泪纵横的奶奶,以及那些或同情或看热闹的邻里。
这寂静仿佛有千钧重,压得余不扬喘不过气,他试图打破这僵局,色厉内荏地嘟囔:“看……看什么看!老子……”
余庆没有让他说完。
他动了。步伐沉稳,径直走向一旁的厨房。在所有人疑惑、惊惧的目光注视下,他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把家里常用的、有些锈迹的菜刀。
“庆儿!你要干什么!”母亲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
二叔三叔也瞬间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就要上前阻拦。
余不扬更是脸色煞白,连连后退,以为儿子要被逼得动手弑父。
然而,余庆接下来的举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手持菜刀,快步走到余不扬面前,没有挥刀相向,而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坚硬的泥地上。他将那冰冷的菜刀,双手捧着,高高举过头顶,递向余不扬。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绝望与决绝:
“爸。”
这一声“爸”,喊得余不扬浑身一颤。
“我不应该叫余庆,应该叫余孽,老余家的余孽,余不扬的儿子。”余庆抬起头,眼眶泛红,眼神却如同燃尽的灰烬,空洞而悲凉,“您今天就砍死我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砍死我,我绝不怨您。”
“我……我不愿意再像您一样这样活着!我拼了命,在部队流血流汗,转业后夹着尾巴做人,一点点挣来的荣誉、地位,就想让妈和你过上好日子,就想让老余家能挺直腰杆……可这些东西,就这么轻易的,要被您亲手给毁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锥心的痛苦:“这比拿刀杀了我还难受!我宁愿死!也不愿意明天回到青峰镇,去承受别人背后的指指点点,去看同事那种想笑又不敢笑的怜悯眼神!我在青峰镇政府,现在就是个笑话!您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吗?‘看,那就是余副主任,他爹刚因为赌博在东山镇蹲完局子!’您让我还怎么待下去?我还有什么脸面待下去?!”
他一口气吼出积压在心底的所有屈辱和恐惧,然后将菜刀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余不扬的衣襟:
“您下不去手,是不是?”余庆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那您为何就能下得去手毁了我?您是我爹啊!”
余不扬被他这番举动和话语彻底震懵逼了,看着眼前跪地举刀的儿子,看着他那双充满血丝和绝望的眼睛,听着那字字诛心的话语,他手足无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别说去接那柄闪着寒光的菜刀。
“您不砍?行。”
余庆点了点头,眼神骤然一狠。
“那我来!我还了您这条命!从此两不相欠!”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恐万分的目光中,余庆猛地收回菜刀,毫不犹豫地就往自己的脖颈侧面抹去!
“庆儿!!!”
“住手!!”
母亲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几乎晕厥。二叔三叔也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扑上前。
然而,就在那刀锋即将触及皮肤的电光石火间,距离最近、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三叔,终于一把死死攥住了余庆持刀的手腕!巨大的力量让余庆的手臂瞬间定格。
“哐当!”
菜刀脱手,掉落在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而余庆,在三叔抓住他手腕的瞬间,身体仿佛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眼神一闭,脑袋一歪,直接“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向一旁。唯有那脖颈侧面,被刀尖极其轻微地划破了一道浅浅的红痕,渗出了几颗细小的血珠——这是他凭借在特种部队千锤百炼出的、对力量和角度的极致掌控,刻意营造出的效果。
“庆儿!庆儿你怎么了!”母亲连滚爬爬地扑过来,抱住“昏迷”的儿子,哭得撕心裂肺。
“快!快看看!”奶奶也拄着拐杖踉跄过来,老脸煞白。
二叔捡起地上的菜刀,远远扔开,心有余悸。
余不扬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儿子,看着他脖子上那抹刺眼的血痕,再回想儿子刚才那番绝望的话语,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双手抱头,发出了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院子里,乱作一团,哭声、喊声、叹息声交织。
而“假装昏迷”中的余庆,虽然闭着眼,感官却异常清晰。他能感受到母亲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脸上,能听到父亲那崩溃的呜咽,能感知到周围亲人的慌乱与心痛。
他兵行险着,将最尖锐的矛盾,用最极端的方式,引向了对自身伤害的极致展现。他没有指责父亲一句不是,却用自己的“命”,作为了最沉重的控诉和最有力的武器。
这一刀,没有砍伤自己,却仿佛砍在了余不扬的灵魂上,也砍在了所有关心他、指望他的亲人心上。
效果,已经达到。剩下的,就看这场由他主导的“悲剧”,能否真正唤醒那个沉沦的父亲,以及,能否彻底斩断可能拖垮他前程的家庭隐患。
他在赌,赌父亲心底最后那点人性,赌亲人们对他的重视。而看起来,他赌赢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