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主任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寒冰,沉甸甸地压在余庆心底。对手不仅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甚至可能已经开始编织针对他的侦察网。蓝色皮卡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宣告着平静的假象已被彻底打破。
次日,余庆严格按照指示,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柳沟村道路维修项目的推进中。他召集村干部开会,详细讨论施工方案、材料采购和村民投工投劳的细节;他反复核对预算报表,确保每一笔资金都用途清晰、合规合理;他甚至亲自跑了趟县交通局,对接专项资金申请的最后流程。他表现得就像一个因为重点项目而焦头烂额、心无旁骛的基层干部,所有行为都符合“余干事”这个身份的预期。
然而,在这忙碌的表象之下,他的感官始终处于高度激活状态。每一次电话铃声,每一次办公室外的脚步声,甚至镇政府大院内车辆的进出,都会引起他下意识的警觉性分析。他像一台高效运转的精密仪器,同时处理着明暗两条轨道上的信息流。
下午,他按照计划,再次前往青峰镇中心小学,就安全教育课的后续安排与苏婷进行沟通。这是“双轨”策略的一部分,既是维持正常社交掩护,也可能是一次对潜在监视的试探。
步行前往学校的路上,他刻意放松了姿态,目光自然地掠过街道两旁的店铺和行人,没有表现出任何搜索或戒备的迹象。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处理着接收到的信息:那家杂货店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小货车,司机正在卸货;路口修鞋的老人依旧坐在老位置;几个放学早的孩子追逐着跑过……一切看似寻常。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到学校正门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远处街角,一辆蓝色的车影一闪而过,速度不快,但很快就拐进了另一条岔路。是那辆皮卡吗?他无法完全确定,车型和颜色只是惊鸿一瞥,距离也远。但他心脏的跳动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拍。
他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张望,保持着原有的节奏,走进了学校大门。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苏婷已经在教师办公室等他。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办公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正在批改作业,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到是余庆,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余干事,你来了。”
“苏老师。”余庆点点头,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他的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她的面庞,掠过她那被发丝遮挡的右边太阳穴,确认她神情自然,并无异样,心中稍安。
“上次课的效果很好,孩子们反馈都很积极。”苏婷将批改好的作业本挪到一边,拿出课程记录,“有几个班级的班主任还问我,能不能请你再去讲讲其他的安全知识。”
“有机会的话,当然可以。”余庆应道,语气平和。他拿出自己关于后续课程的一些设想,与苏婷讨论起来。他的讨论专注而专业,提出的建议切实可行,完全围绕课程本身。
交谈中,余庆注意到苏婷偶尔会抬手轻轻按一下自己的右边太阳穴,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老师是不是没休息好?”余庆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苏婷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可能是吧,最近班里事情比较多,有点耗神。”她下意识地又理了理额边的头发,将那抹胎记重新严实地遮盖住。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余庆的心微微一动。他想起马主任的话——“适当增加接触以观察反应”。但他更清楚,绝不能将她卷入漩涡中心。他的任何一丝过界的关注,都可能为她带来危险。
于是,他将话题牢牢控制在课程安排和工作范畴内,态度友善但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整个过程,他再也没有提及任何与安全课无关的事情,也没有表现出对校外情况的任何兴趣。
离开学校时,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橘红色。余庆站在校门口,仿佛是在欣赏晚霞,目光却极其自然地将周围环境再次扫描了一遍。没有蓝色皮卡,没有可疑人影。街道上车来人往,熙熙攘攘,一切如常。
但他知道,那只是表象。冰层之下,暗流涌动。他刚才与苏婷的每一次正常交谈,可能都落在未知的监视者眼中。他行走在街道上的每一步,都可能被记录和分析。
这种无处不在的、无形的压力,考验的不仅是他的专业技能,更是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必须如同行走在薄冰之上,每一步都精准计算,既要维持冰面的稳定,又要时刻提防脚下可能出现的裂痕。
回到镇政府大院,正好遇到准备下班的马主任。两人目光交汇,马主任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多余的话,便错身而过。一切尽在不言中。
余庆回到宿舍,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靠在门板上,缓缓闭上眼睛,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片刻。
今天,他成功地扮演了“余干事”,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与苏婷的接触也控制在安全范围内。蓝色皮卡的惊鸿一瞥,虽然增加了心理压力,但并未引发直接冲突。
然而,他清楚,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间歇。对手的试探不会停止,只会更加隐蔽和频繁。他需要更深的耐心,更沉的住气,就像潜伏在冰层下的鱼,等待时机,或者等待对手率先沉不住气,打破这危险的平衡。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枚弹壳。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薄冰之上,唯有冷静,方能寻到通往对岸的路径。而他,别无选择,只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