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财的意外好转,像一块投入幽云城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北鹏预想的要更快、更猛。
首先坐不住的,自然是那幕后黑手。
城西,一处门庭冷落、挂着“王半仙”幡子的破旧卦馆内堂。白日里那个在李家危言耸听的干瘦老头,此刻正像条哈巴狗一样匍匐在地,浑身筛糠。
而他面前,站着的正是那个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室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将黑袍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投在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阴冷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其中夹杂着与李家诅咒同源的暗绿光泽。
“废物!都是废物!”黑袍之下,发出沙哑扭曲的低吼,如同砂纸摩擦朽木,“区区一个李家,区区一个李万财!耗费本座如此多心血布下的‘蚀魂咒’,竟然被破了?!那孙思文是什么东西?一个穷酸老儒,能有这等本事?!”
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压得王半仙和旁边同样跪着的胡账房几乎喘不过气。
“上……上师息怒!”王半仙磕头如捣蒜,“小的……小的打听过了,那孙思文最近在底层贱民中确实有些名声,说是能调理时运,化解小灾小病……可,可谁能想到他连上师您的仙法都能……”
“放屁!”黑袍人猛地一挥袖,一股阴风将王半仙掀了个跟头,“那绝非寻常医道或骗术!昨夜李府诅咒核心被动,分明是被人以霸道手段强行抽取、炼化!此等手段……非身怀异宝或修炼特殊功法者不能为!”
他猛地转向胡账房,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你说!那破落院子里,除了孙思文和那个胖子仆从,还有谁?!”
胡账房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道:“还……还有一个年轻人,像是主事的,气度很不一般……但,但小的查过,那就是被废黜发配到此的前太子北鹏啊!他修为尽废,皇室血脉也被封印,就是个废物……”
“北鹏?前太子?”黑袍人语气一顿,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发出桀桀的怪笑,“有意思……一个被废的太子,身边竟藏着能破解本座诅咒的高人?还是说……他本人,就是那个高人?”
他来回踱步,黑袍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不管是谁,敢坏本座好事,都要付出代价!”黑袍人停下脚步,语气森然,“李家不能留!那个北鹏和孙思文,也要查清楚!王半仙!”
“小……小的在!”
“想办法再去试探!看看那孙思文的底细,看看他们背后到底还有什么人!”
“胡有财!”
“小……小人在!”
“盯紧李家,找机会……让他们彻底消失!做得干净点!”
“是!是!”两人连声应命,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内堂中,黑袍人独自站立,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袖袍下若隐若现的、干枯如同鸡爪的手。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贪婪与疑惑:“能炼化蚀魂咒的力量……莫非是某种气运重宝?还是……传说中的那种体质?若真是如此……嘿嘿,倒是比李家这块肥肉,更有价值了……”
与此同时,镇北侯府也收到了李万财病情好转的消息。
书房内,姜震山听着属下汇报,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桌面。
“孙思文……又是这个孙思文。”他沉吟道,“先是在底层扬名,如今连李家那种诡异的病症都能缓解?洛神,你怎么看?”
侍立一旁的姜洛神,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父亲,事出反常必有妖。那孙思文若真有这等起死回生的医术,早年为何籍籍无名?偏偏在北鹏到来之后才声名鹊起?女儿怀疑,真正出手的,恐怕不是孙思文,而是……北鹏。”
“北鹏……”姜震山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一个被废的太子,修为尽失,如何能有这等手段?”
“这正是蹊跷之处。”姜洛神分析道,“或许他得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机缘?或许他身边另有高人?但无论如何,他展现出的价值,已经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估。他能缓解雷叔叔的旧伤,又能插手李家之事且似乎取得了效果……这说明,他拥有的能力,或许能在我们应对某些‘非常规’麻烦时,起到关键作用。”
姜震山缓缓点头。北境看似在他的铁腕统治下稳如泰山,但暗地里的麻烦从未断绝。蛮族部落中偶尔会出现一些拥有诡异能力的萨满,帝国某些势力安插的钉子也时不时搞些小动作,这些都不是单纯靠军队和武力能轻易解决的。如果北鹏真的拥有某种克制这类诡异手段的能力……
“看来,对本侯的这位‘邻居’,需要重新评估了。”姜震山眼中精光一闪,“之前递出的橄榄枝,似乎还不够。或许,该给他一个更明确的信号了。”
他看向姜洛神:“洛神,以你的名义,备一份厚礼,亲自去一趟那个小院。不必提李家之事,只说是感谢他之前对雷豹的援手,并……邀请他三日后,参加侯府举办的‘北境英才宴’。”
姜洛神微微一怔:“父亲,让他参加英才宴?是否太过抬举?恐怕会引来其他势力的关注和非议。”
姜震山淡淡道:“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北鹏,是我镇北侯府看重的人。至于非议?哼,在这北境,本侯需要在乎谁的非议?正好借此机会,看看各方的反应,也看看这位前太子,在那等场合下,会是如何表现。”
姜洛神明白了父亲的深意,这是要将北鹏半推半就地拉上侯府的战车,既是保护,也是利用,更是一次公开的考验。
“女儿明白了。”她躬身领命。
于是,就在黑袍人谋划着如何报复和探查的同时,一封来自北境最高统治者的、更正式、也更引人遐想的邀请,伴随着姜洛神的车驾,再次光临了北鹏那破败的小院。
北鹏接到那份措辞客气、却分量沉重的请柬时,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看着面前清丽绝伦、气质清冷的姜洛神,微微一笑:
“有劳姜小姐亲自送来。请回复侯爷,北鹏,必定准时赴宴。”
他知道,幽云城这盘棋,他已经从角落里的闲子,渐渐变成了一个足以让对弈双方都不得不正视的关键棋子。
而棋手,从来都不甘心只做棋子。
风暴将至,他亦将乘风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