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炉火噼啪作响,映得谢云澜清瘦的侧脸忽明忽暗。他正低头研磨墨汁,指尖沾着些墨渍,动作从容不迫。明玥坐在对面,手里捏着他刚写就的信笺,目光落在“北狄左贤王私通南朝”几个字上,指尖微微发颤。
“这信……真能让他们反目?”她轻声问,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信上的字迹清秀有力,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北狄两部的猜忌心上——左贤王与南朝的贸易往来被曲解成“私通”,附赠的“证据”更是做得天衣无缝,连交易的丝绸纹样都仿得分毫不差。
谢云澜放下墨锭,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眸底漾着淡淡的笑意:“北狄两部本就因草场划分积怨已久,左贤王近年势力渐盛,右贤王早有不满。这封信不过是往他们的火堆里添了把柴,能不能烧起来,全看他们心里的火够不够旺。”
明玥将信笺轻轻放在案上,指尖划过那些精心设计的字句,忽然想起半月前他献策平南蛮的事。那时南蛮部落仗着山高林密,朝廷几次征讨都损兵折将,是谢云澜让人扮作南蛮巫医,散布“首领触怒山神”的谣言,又暗中挑拨部落内部的权力之争,不出一月,南蛮便不攻自破。
“先生这智谋,真是胜过千军万马。”她抬起头,眼里的敬佩毫不掩饰,“出身寒门又如何?凭这等才略,足以让天下人侧目。”
谢云澜的耳尖微微泛红,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帐外飘落的雪花:“公主过誉了。我不过是……见过太多流离失所的人。南蛮作乱时,我的家乡被烧得片瓦不留,父亲带着我逃难,路上饿死的人能堆成山。”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些微的沙哑,“后来读兵法,才知道有时候,不流血的计策,能救更多人。”
明玥愣住了。她自幼长在深宫,虽也随军历练,却从未真切体会过这般苦难。原来他那些看似冷酷的离间计背后,藏着的是对生灵涂炭的痛惜。
“先生是想以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安稳。”她轻声道,语气里多了几分理解,“就像这次挑拨北狄,既能解雁门关之围,又能避免我军伤亡,这才是真正的大智。”
谢云澜抬眼看向她,眸子里的光比炉火更亮:“公主能懂,便是幸事。”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卷地图,摊在案上,“你看,北狄若真内斗,右贤王定会向咱们求援,届时咱们假意应承,却按兵不动,等他们两败俱伤,再出兵收拾残局,事半功倍。”
明玥俯身细看,地图上的红笔标记清晰明了,从伏击点到粮草补给线,连北狄可能逃窜的路线都标注得一清二楚。她忽然注意到,地图边缘有一行小字:“赠明玥公主,愿护你周全。”字迹娟秀,与他平日里的刚劲风格截然不同。
“这是……”她指尖轻点那行字,心跳漏了一拍。
谢云澜的脸颊染上薄红,慌忙解释:“只是觉得公主常看地图,便顺手标注了些细节,公主莫要见怪。”
明玥却笑了,眉眼弯弯,像盛着月光:“多谢先生。有这地图,我心里踏实多了。”她忽然想起张猛将军曾说过,当年谢云澜只是个在军营里抄书的小吏,因一次偶然听到将领们讨论平南蛮之策,斗胆献上离间计,才被张猛看中,一路提拔至今。
“先生当年献策时,就不怕被人斥为‘阴诡’吗?”她好奇地问。
“怕过。”谢云澜坦诚道,“但一想到那些可能死于战乱的百姓,便觉得‘阴诡’二字,担着也值。”他看着明玥,目光诚恳,“公主,战场之上,能少流一滴血,便是功德。”
明玥点头,心里对他的敬佩又深了几分。她忽然明白,为何张猛将军对他如此器重——这世间从不缺勇猛的将士,缺的是既能运筹帷幄,又心怀悲悯的谋士。谢云澜的智谋,从来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守护。
帐外的风雪渐渐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的地图上。明玥看着谢云澜专注讲解战术的侧脸,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位谋士在侧,纵使前路有再多艰险,她也敢闯一闯。
“先生,”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笑意,“往后还请多指教。”
谢云澜抬头,撞进她亮晶晶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炉火,映着月光,也映着他的身影。他喉头微动,轻声应道:“能为公主献策,是云澜之幸。”
炉火依旧温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帐内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未完的画,透着说不尽的默契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