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下得缠绵,淅淅沥沥敲打着凤仪宫的窗棂,像无数根细针,扎在青梧的旧伤上。
她蜷缩在榻上,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指节死死攥着锦被,将那方绣着寒梅的布料拧出深深的褶皱。狼山那箭射在右肩,当年为了追击逃兵,她带伤策马三日,伤口在风雨里反复撕裂,虽捡回一条命,却落下了阴雨天必犯的顽疾。今夜的痛尤其凶,像是有柄生锈的钝刀在骨头上慢慢磨,从肩头蔓延到整个右臂,连抬手指的力气都几乎抽干。
守夜的宫女想请太医,被青梧咬着牙拦住:“不必……老毛病了,挨到天亮就好。”声音发颤,却透着不肯示弱的硬气。她闭着眼忍痛,耳边只有雨声,直到殿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身影踏了进来。
“传太医了吗?”萧景琰的声音比殿外的雨还冷,却奇异地让青梧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瞬。她没睁眼,只摇头:“不用麻烦……”话没说完,肩头突然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他竟直接坐在榻边,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她的伤处。
青梧猛地睁开眼。萧景琰的手很凉,带着外面雨气的清冽,动作生涩得可笑,按揉的力道时轻时重,显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可那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寝衣渗进来,竟奇异地压下了几分锐痛。她怔怔地看着他,看他眉头紧锁,看他低头盯着她的肩头,仿佛在研究一道难解的兵策,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龙涎香混着雨水的气息,陌生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当年狼山追击,你箭上的倒钩断在骨缝里,太医说必须剖肉取出来,你偏说‘贻误战机拿你是问’,硬挺着把逃兵堵在了断崖。”萧景琰的声音低沉,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手上的动作却慢慢找到了节奏,顺着筋络的走向轻按,“后来伤口发炎,你发着高烧还在城头督战,朕那时就想,青梧这人,是铁做的吗?”
青梧的喉头发紧。她从没想过,他竟记得这么清楚。那年她还是先锋营的校尉,他也只是刚被封为太子的三皇子,隔着军帐的距离,她以为他眼里只有战局胜败,从不会留意一个小校尉的伤。
“疼吗?”他忽然问,指尖避开最痛的地方,转而揉着周围的肌肉。雨声里,他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些,“太医说,按揉能让血脉活泛些,比吃药见效快。”
青梧没回答,只觉得肩头的痛真的在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暖意,从伤处蔓延到心口。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在烛火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在朝堂上权衡利弊、眼神锐利的帝王,倒像个笨拙学着照顾人的寻常男子。
“陛下……”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哑,“您怎么会……”
“朕在偏殿批奏折,听见你宫里的动静了。”他打断她,手上没停,“你以为朕这个皇帝当得很闲?你的伤,朕记了八年,不是因为你是能打的先锋,是因为……”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加重了几分力道,“这里,是不是更舒服些?”
青梧点头,眼眶却莫名发热。八年了,从狼山的硝烟到如今的凤仪宫,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软话,赏赐是按军功算的,斥责是按规矩来的,连上次她为明玥挡箭受伤,他也只冷着脸说“身为母仪天下者,岂能如此鲁莽”。可此刻他微凉的指尖、生涩的动作、没说完的半句话,却像这深秋的雨,慢慢浸透了她心里最硬的那块地方。
雨声渐小的时候,她的痛意已去了大半。萧景琰收回手,指尖沾了她的汗,他没在意,只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又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太医说你不能喝冷的。”
青梧接过水杯,指尖碰到他的,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他却站起身,理了理龙袍的褶皱,恢复了平日里的威严:“明日让太医来复诊,不准再硬撑。”语气是命令,却没了往日的压迫感。
他走到殿门口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烛火在他眼底跳动:“狼山的伤,朕记着。往后你的痛,朕也会记着。”
殿门合上的瞬间,青梧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抚上肩头——那里还残留着他掌心的凉意,却奇异地焐热了八年未愈的旧伤。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落在她肩头,像一层薄薄的银纱。她忽然笑了,带着点泪光,原来铁做的人,也会被这笨拙的关切,烫出一丝柔软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