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沈青梧正坐在廊下给儿子缝制虎头鞋,丝线在布面上游走,勾勒出威风凛凛的虎眼。忽然一阵风过,檐角的铜铃轻轻晃动,她握着针线的手顿了顿——那风里裹着一丝极淡的陌生气息,像藏在暗处的影子,虽不真切,却让她脊背微微发紧。
她抬眼望去,院墙外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叶片摩擦的“沙沙”声里,似乎混着衣料划过草木的轻响。青梧不动声色地将虎头鞋往怀里拢了拢,指尖悄悄按在藏于袖中的短匕上——那是当年在狼山学的本事,萧景琰总笑她小题大做,可她骨子里的警觉,从来没因为嫁入东宫就褪去半分。
“怎么了?”萧景琰端着两碗莲子羹从屋里出来,见她望着墙外出神,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什么了?”
青梧接过莲子羹,指尖触到瓷碗的温热,才缓过神来:“没什么,许是风声听岔了。”话虽如此,她舀羹的手却没停,目光依旧留意着院外的动静。
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西墙角传来一声极轻的瓦片响动。青梧猛地放下碗,起身时短匕已握在手中。萧景琰也站了起来,挡在她身前,声音压得极低:“待在我身后。”
他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墙头翻落,动作利落得像只夜猫。青梧正要迎上去,却见那黑影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腰间的玉佩撞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老陈?”青梧认出那玉佩——是她当年赏给暗卫老陈的,上面刻着个“护”字。
黑影摘下面罩,果然是老陈,脸上带着些歉意:“娘娘,殿下,属下不该惊动您二位。只是方才发现墙外有三个可疑之人,徘徊了近一个时辰,像是在查探什么。”
萧景琰的眉头瞬间蹙起:“看清样貌了?”
“蒙着脸,只看出身形是宫里的人,”老陈躬身道,“属下已经让弟兄们去跟着了,只是怕还有漏网之鱼,特来通报一声。”
青梧握着短匕的手慢慢松开,心头却沉了沉。宫里的人?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景琰?她想起白日里去给太后请安时,李嬷嬷意味深长的眼神,当时只当是自己多心,此刻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知道了,你们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萧景琰挥了挥手,待老陈隐入暗处,才转身看向青梧,“吓到了?”
青梧摇摇头,重新坐下拿起虎头鞋,针线却有些不稳:“怕是冲着承煜来的。”承煜是他们的长子,刚满百日,虽是皇子,却因她的出身总被朝臣议论,难保有人想借机生事。
萧景琰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别怕,有我在。”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却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已让人在院外加了三层暗卫,往后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
青梧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忽然笑了:“我不是怕,只是想起当年在狼山,你也是这样护着我。”那时她还是个初入军营的小卒,他是主帅身边的参军,敌军夜袭时,他也是这样挡在她身前,手里握着剑,眼里却全是她。
“不一样了。”萧景琰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那时护你,是职责;现在护你和承煜,是性命。”
夜渐渐深了,院外的动静似乎平息了,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温柔得像母亲的呢喃。青梧重新拿起针线,这次手稳了许多。萧景琰坐在她身边,翻开兵法书,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像在确认她是安稳的。
忽然,青梧停下手,看向萧景琰:“你说,要不要让老陈他们……”
“不必。”萧景琰打断她,合上书卷,“越是暗处的眼睛,越不能让他们看出我们的在意。承煜是沈家的孩子,也是萧家的骨血,该他受的历练,一点都少不了。但在那之前,我得先为他撑起一片能安心睡觉的地方。”
他起身走到墙边,轻轻敲了敲墙面,青砖发出沉闷的回响。“这墙后,我让人加了夹层,藏着十二名暗卫,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和承煜在院里一日,他们就守一日,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别想动你们分毫。”
青梧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知道他从不说大话,当年他说要娶她,就真的排除万难八抬大轿把她迎进了东宫;他说要护她周全,就真的在无数个夜里,让暗卫悄悄守在院外。
“那你呢?”她轻声问,“你若出事,我和承煜怎么办?”
萧景琰转过身,月光落在他脸上,轮廓分明,眼神却格外柔软:“傻丫头,我不会出事。我还要看着承煜长大,看着他学骑马,学射箭,看着他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撑起这个家。”
他走回来,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平安锁,上面刻着“承煜”二字,边角打磨得光滑圆润。“白日里让工匠打的,你看合不合意?”
青梧接过平安锁,触手温润,像他的心意。她把平安锁轻轻放进承煜的摇篮里,小家伙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似乎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
“他会喜欢的。”青梧抬头,对上萧景琰的目光,两人相视而笑,所有的担忧和不安,都在这一笑里消融了。
院外的暗卫们屏住呼吸,听着院内偶尔传来的低语和婴儿的呓语,握紧了手中的刀。他们知道,自己守护的不仅是皇子和皇妃,更是这深宫里难得的温情,是那盏永远为晚归人亮着的灯火,是无数个寻常夜里,藏在平淡日子里的,沉甸甸的牵挂。
夜风再次吹过,铜铃轻响,这次却像是在为这安稳的夜,唱着温柔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