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没过多久,老侯爷裴岳与侯爷裴清晗也过来厢房了。
老侯爷裴岳的腿脚利索多了,已经不需要借助轮椅了,手持着一根稍稍借力的乌木藜杖,便能行动自如。
怕是再等上一段时间,他连藜杖也不需要了,就能恢复到腿未受伤前的状态。
这都得多亏了沈文欣的姑母——沈含烟。她的医术确实名副其实,大大地减轻了他恢复过程中的痛苦。
父子俩一前一后地迈步进门。
老侯爷裴岳走在最前,他的黑眉如剑,斜飞入鬓,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百战风霜,威压如暗潮般席卷而来。
而紧随其后的侯爷裴清晗,则如霜雪凝成的孤月,月白广袖上银丝绣就的昙花若隐若现,素白玉冠束起墨发,几缕碎发垂落耳畔,平添了几分慵懒自在。
他眼尾微微上挑,眼瞳如浸在寒潭里的琉璃,冷光流转间带着三分漫不经心。
他一向清冷疏离,覆着层拒人于千里的薄霜,让人只觉他如同高山之巅不沾尘世的雪莲,美得惊心动魄,却又遥不可及。
然而,或许是因小女裴昭满月宴之故,他今日的唇角始终微翘着几分弧度,消融了几分冰封的寒意,也显得他出色的绝美容颜,更为迷人耀眼了。
一进门,出奇得一致,父子俩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文欣与她怀中的小娃娃上。
“爹!”
“夫君!”
“你俩也过来了?”
沈文欣最先反应了过来。
她收紧了抱着襁褓的指尖,神色动容地朝着丈夫裴清晗迎去。
此时此刻,于她来说,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
她不排除是受到了怀中奶娃娃的感染,让她自然而然地有了一种初为人母的错觉。
如此温情的体验,又掺杂着抬眼就见到丈夫的悸动感,这滋味像极了春日的檐角融雪,淅淅沥沥,却把满心都浸得湿漉漉的。
她几乎要以为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了。
“嗯。”
裴清晗应了一声,清明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首先落在了襁褓中酣睡的奶团子的小脸蛋子上——小裴昭攥着小拳头,粉腮鼓起,像只贪睡的小猫,香香甜甜又可可爱爱的。
为此,他不明地皱了皱眉头,轻声问着:“她不是在睡觉嘛?”
“还抱着她作甚?”
“放她到摇篮里休息好了。”
“她这样能睡踏实吗?”
“夫君,我……”
沈文欣想解释的,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
睡着的孩子就是在她的手上,她也压根解释不清。
她尾音极轻地颤动着,耳间愈发灼热了。
该不会是,清晗以为她不疼惜小裴昭,才让她睡得不踏实的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立即反应迅速地张了张口,带着几丝小心翼翼:“夫君,昭昭很可爱,所以我才忍不住地抱了抱她,我这就把她放到摇篮里睡去。”
话还没说完,老夫人曹韵也朝着他俩走来,她帮腔道:“清晗,是娘要抱着小昭昭的!娘怎么都稀罕不够她,索性就抱在怀里瞅了又瞅。”
“反正昭昭在哪里都是睡,我们抱着她,稀罕她,她在怀里也是一样睡的!”
说着,她就往沈文欣的身边凑了凑,拍着她的手背直乐:“文欣,你别听他的。你抱完了后,我还打算继续抱着呢!”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咳嗽声。
仔细听,能分辨出是佯装的。
“咳咳咳。”
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老侯爷裴岳已经就近寻了把雕花木椅坐下去,他放好藜杖,面上绷着的威严,因这句嗔怪软了边角,他不满道:“你们倒是给我也抱抱呀!”
“我在外面招呼了那么久,我容易嘛!”
他眼角的余光往襁褓里偷瞄,却梗着脖子故作严肃:“连个有眼力见的人都没有,我过来这,能是干嘛来的?”
“合着,我就不配抱我的小孙女了?”
他的话里夹杂着抱怨,但更多的是,想抱抱孙女裴昭的急切。
闻言,裴清晗更无奈了。
他过来厢房,就是打算瞧一瞧孩子怎么样了,结果,不出意外地遇见了他意料之中的事。
孩子没足月之前,他就有明令禁止过多的人去接触她,但他娘曹韵是个不可控的因素,一天要跑个几趟溪云阁。
眼下,孩子足月了,他娘干脆连摇篮都不让孩子睡了,把孩子抱在怀里睡,这能是什么好主意?
他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间凝着无奈与坚持,语速缓慢而笃定:“这般大小的孩子,还是少抱为妙。若是习惯了被抱着睡,往后放下时就容易被惊醒,长此以往形成了依赖,反而影响她的睡眠。这对孩子和对照顾她的大人能是什么好事?”
“是是是,清晗,你说得对!”
“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应该不至于养成依赖的。”
老夫人曹韵顺手接过了沈文欣手中的小娃娃,敷衍地附和着。
然后,她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喜气。
在抱着孩子小步挪了几遭,稳稳地放在了丈夫裴岳的手中,她便调侃道:“给你抱,给你抱,又没说不给你抱。是你自己腿脚不利索,慢了半拍没抢着孩子,还好意思冲我们吹胡子瞪眼的?”
“昭昭呀,你的这爷爷,看着唬人,其实呢,就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老夫人曹韵疼爱地摸了摸小裴昭的小手,冲着睡着的娃娃碎碎念道。
老侯爷裴岳顿时大窘,面皮发烫,“夫人,你当着孩子面说这个作甚?”
但他也顾不得过多计较了,眼睛黏在小团子粉嘟嘟的脸上,稀罕得紧。瞧那架势,恨不得把奶娃娃瞧出朵花来。
侯府本就人丁单薄的,隔了这么些年,才好不容易地添了个小女娃。
裴岳明面上虽没催着儿子儿媳生孩子,但心里也是急切的。如今得偿所愿,跟盼了千年的宝贝终于得手了似的。
裴清晗望着这一幕,原本到嘴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今日是孩子的满月宴,日子特殊,他爹和他娘那稀罕孩子又宠溺纵容的模样,看得他也深有感触,慢慢的,他心间那点想较真的劲儿只得化作无奈又包容的叹息了。
就随他们开心吧,只要别真把孩子惯出依赖就好!
同样看着这一幕的裴清清,破大防了。
从进来屋里起,她爹与她哥就没分过一个眼神给她;还有她娘和她的那嫂子,尽围着小侄女转悠了,把她隔绝在了热闹外头。
敢情,她真成透明的了不成?
她心里的落差太大了,胸口处更是像压了块巨石,闷得慌。
沈文欣虽然不至于破大防,但心情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尤其在亲眼目睹了公爹对小裴昭的态度后,她想要反悔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
在侯府没有新孩子出生前,她几乎可以预见小裴昭要有多受宠爱了。
更扎心的是,小裴昭是她亲口说不养,才给温宝珠养的。
是她自己先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
眼不见心为静!
裴清清咬了咬牙,把嘴边的委屈给咽了下去。
趁着大家都去关注侄女小裴昭了,她连招呼都懒得打,抬步就往厢房外挪——反正这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
可刚没走几步路,她哥裴清晗就追了出来,冷冰冰的声音像是道惊雷劈下,他警告道:“裴清清,离柳景成远点。”
说完,他没再继续纠缠了,就又返回了厢房里。
可听傻眼了的裴清清,猛地就僵硬在了原处,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她后颈发麻的同时,满心都是荒谬:她哥又知道了?
她攥紧了帕子,跺了跺脚,又气又恼的。
她哥怎么那么烦,又准备要管她的事了吗?
那都是误会,误会呀!
柳景成,柳景成他一点都不像是他们看到的那样!
传闻不可信。
他比那柳景新还要更有学识,更温文尔雅。
但她没有回头理论的勇气,只得把‘逃离’的步子迈得更快了……